琴行的玻璃门被推开,门上挂着的铃铛发出清脆的‘叮铃’声。女孩走了出来,肩上稳稳地背着那个白色的新琴盒,坚固的肩带让她终于可以挺直脊背。琴盒外侧,一个新挂上的小巧皮质名牌格外醒目,上面清晰地刻着她的名字—苏意礼。
少年就站在门外几步远的地方,傍晚的风吹动他略显宽大的外套衣角,他正望着车水马龙的街道出神,侧影在路灯下拉的很长,带着一种与周遭格格不入的孤寂感。
听到铃声,他转过头。目光现实落在那个崭新的琴盒上,然后,不由自主地被那个随着她步伐轻轻晃动的名牌吸引,看不清上面具体的三个字,随着她的走近,名牌上的字也逐渐清晰—苏意礼,他在心里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
“等久了吧?”苏意礼走到他的面前,声音里带着一丝歉意和事情解决后的轻快。
“没...没有。”他摇摇头,收回有些飘远的心思。
苏意礼犹豫了一下,还是主动开口:“那个......你那个地址,拿给我看看吧。”
少年看着她清澈而真诚的眼睛,再次从背包里取出那封承载着他所有希望的信封,递了过去。
苏意礼接过纸条,认真端详着那老旧信封上的寄出地址,她缓缓抬起头,看看信封,又看看少年,再看看纸条。
“怎么了?问问很多人他们都说这个地方拆除十几年了。”少年的语气夹杂一丝失望。
“这...是已经拆了。”苏意礼将有些老旧的信封递还给少年,少年怔住了,眼神瞬间黯淡下去,僵硬的伸手接过信封。
“你别急!”苏意礼见状,连忙说道,“当时的居民大部分都安置在附近的几个小区了,我家也是从那片地方搬出来的,街道处应该有安置名单的,我们可以去那边问问看。”
希望的火焰再次在少年眼中微弱地燃起,他点了点头。
“走!”苏意礼笑了起来,那笑容在黑夜里像一盏温暖的小灯,“我带你过去!”
她背着琴,率先迈开步子,脚步轻快而笃定。少年深吸一口气,压下胸腔里翻涌的激动,快步跟了上去。
穿过马路,他们站在红色招牌印有‘街道办事处’的门前,苏意礼看着成功赶在他们21:00前下班的门前,肯定地点点头:“就是这里了,你进去问问吧。”
少年望着那扇灯照的明亮的玻璃门,深吸一口气,走上台阶,推门进入,苏意礼站在门外的台阶下,看着少年的背影,心里默默地为他祈祷着,他能找到他要找的人。
少年推开玻璃门,坐在前台盯着时间随时准备下班的工作人员听到门口的响动,缓缓抬起头,看着走进来的少年,疑惑地开口道:“有什么事吗?”
“我先找人,说是拆迁了安置在这附近的,您能帮我查一下吗?”少年走到前台开口。
“找什么人?和你什么关系?”她抬着头看着少年,声音略带疑惑,“给他打个电话问一下不就行了吗?”
“我舅舅,”少年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很多年没联系上他了,我外婆病危,我妈让我来找他。”
工作人员对少年说的这些信息一下感到疑惑,但手里开始翻找文件,开口问道:“叫什么名字?拆迁时是业主还是租户啊?”
“叫林大成,我也不是很清楚他是租户还是业主。”少年的声音里掺杂着一些心急。
“他是渝庆人吗?”工作人员的手没有停歇的核对着少年说的名字。
“他是深南人了。”少年轻声回答着工作人员。
工作人员翻遍了所有的电子和纸质安置名单,最终也只能抬起头,带着歉意对他摇摇头:“所有的安置户记录里,确实没有‘林大成’这个人。会不会是地址记错了,或者.....他是租户,搬到别处去了。”
希望像被针扎破的气球,瞬间干瘪下去。少年眼里的光芒黯淡下来,他低声道了谢,转身走出办事处。
见少年门出来,迈下台阶,脸上满是落寞和失望,苏意礼也清楚了是怎么样的结果,但是还忍不住开口问:“怎么样?”
他摇了摇头。
“对不起.......”她轻声说,带着没能帮上忙的愧疚,“让你白高兴一场。”
他摇摇头,努力挤出一个笑容,反过来安慰她:“不,还是谢谢你。”
一时之间,两人都沉默了。最终,还是少年先开了口,声音有些沙哑:“很晚了,我.....送你回去吧。”
苏意礼想拒绝,毕竟这条路她已经走了无数遍了,但看到他坚持的眼神,还是点了点头。
两人并排慢慢的走着,路灯把两人影子一下拉的很长,一下又变得很短,气氛安静的伴着秋风吹得又一丝凉意。
“那....你今晚怎么办?”苏意礼率先打破沉默。
“找个地方休息一晚,明天继续找,找不到就没办法了。”少年被失落感笼罩,语气有些低迷。
苏意礼还想开口,但路程很短,已经走到了小区门口,看出苏意礼停下脚步,少年也停下,后退了几步,看着苏意礼满脸的歉意,想开口又不知如何开口的样子,轻轻笑了笑:“没关系,你回去。”
少年说完转身迈开步子往反方向走,苏意礼站在原地,看着少年的背影在昏黄的路灯下照的,显得格外落寞和单薄。
“喂......我叫苏意礼,你叫什么名字啊?”苏意礼对着那个已经走远了的灰色背影喊道。
背影没有回头,越来越远.....
少年听见身后的声音,没有回头,这短暂的相遇和悸动就让它留在这里吧,如果有机会我一定当面告诉你,他勾勾嘴角,轻声低语:“陈知衍。”
.......
回到家,关上房门,将外界的喧嚣与那个突如其来的相遇场景暂时隔绝。苏意礼将背上崭新的琴盒小心的取下,放在书桌旁。
房间里很安静,只有窗外隐约传来城市夜曲。她看着那个白色的新琴盒,楼下的路灯将香樟树的影子投在窗帘上,晃动着,就像她此刻难以平静的心绪。
‘咚-咚’轻轻的敲门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一一,妈妈能进来吗?”门被推开一条缝,苏母端着杯温牛奶走进来,温暖的奶香瞬间弥漫在房间里。
“练琴累了吧?喝点牛奶早点休息。”苏母把杯子放在书桌上,目光随即被那个崭新的白色琴盒吸引,“咦,换新琴盒了?原来那个呢?”
“肩带......在路上断掉了。”苏意礼轻声回答,拿起桌上的牛奶杯,温热的触感从掌心蔓延开来。
苏母弯腰仔细看了看新琴盒,手指轻轻抚过那个刻着‘苏意礼’的名牌,满意地点了点头:“这个质量看起来还不错,今天是因为这个才这么晚吗?”
女孩捧着牛奶杯,喝了一口,她沉默了一会,然后点了点头,眼神有些躲闪。
苏母看着女孩的反应,走到她的床边坐下,语气柔和:“刚才我下楼扔垃圾,楼下王阿姨说看到有一个挺清秀的男孩子送你回来的。”
苏意礼心猛地一跳,脸颊有些发烫,她端着牛奶杯,指尖微微收紧。
苏母看着她瞬间泛红的脸颊和躲闪的眼神,心里有了几分猜测,语气放得更缓,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一一,跟妈妈说实话,你....是不是.......交男朋友了?”
“不是!苏女士,你想哪儿去了!”苏意礼立刻抬头反驳,脸上更热了,“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在苏母温和却坚持的目光下,她没打算瞒下去,深吸一口气,开始叙述今天这场特别的相遇。
她从楼梯上琴盒背带断裂的狼狈说起,说到按个突然出现的少年,说到他如何帮她托住琴盒,再到后来发现他来到渝庆寻找亲人,以及她带他去街道处,但最后却没有帮到他的,但他还送她回家,最后自己连他名字都不知道的结局.....
她讲的有些急切,试图用所有细节来证明这绝非妈妈想的那种‘早恋’而是一场纯粹的、曲折的‘互相帮助’。
苏母一直安静的听着,没有打断。她从苏意礼起初慌乱的辩解,听到后来语气里不自觉带起的微微波澜,看着她讲述时眼中闪烁的光彩和最后那一丝淡淡的惆怅。
知道苏意礼讲完,房间陷入短暂的安静。苏意礼低下头,小口的喝着已经微凉的牛奶,心里忐忑,不知道妈妈会怎么想。
苏母轻轻叹了一口气,不是责备,而是一直理解的温柔。她伸出手,摸了摸苏意礼的头发。
“傻孩子,”妈妈的声音带着笑意,“你有这份帮助他的心,对于他来说可能也是在这个陌生的城市里,很特别的温暖。”
苏意礼抬起头,有些意外的看着苏母。
苏母的目光掠过那个新琴盒,柔声说:“至于名字.......有时候,一起经历过一些特别的事,比知道一个名字更重要,比如这个琴盒,就会让你每次看到它就会想到这段经历,而这段特别的经历你也会记很久,这个人,如果有缘分,你就会知道他的名字。”
苏母没有再多问,只是拿起空牛奶杯,温和地说:“早点休息吧。”
房门被轻轻关上。
苏意礼独自坐在房间里,妈妈的话在她的心里回荡。她再次看向那个新琴盒,看向窗外那片特别的夜色。
.......
酒店房间的窗帘没有拉严,城市陌生的光污染渗进来,在天花板上投下模糊的光斑,陈知衍平躺在略显僵硬的床上,身体的疲惫如同潮水般涌来,但大脑却异常清醒。
“所有安置名单里都没有林大成这个人。”
那句话反复在脑海里切割,提醒这他这一天徒劳和奔波和最终的失败。他闭上眼,试图驱逐这令人沮丧的声音,换来的确实更清晰的、火车轰鸣的噪音和无数陌生路人冷漠摇头地摇头画面。
就在这绝望地黑暗几乎要将他吞噬时,尖锐的手机铃声划破寂静。屏幕上闪烁的是“妈”一个字。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声音听起来正常些,才接起电话。
“喂,妈。”
“阿衍,”妈妈的声音带着一种极力压抑后的疲惫和沙哑,比起往常虚弱很多,“找到了吗?你舅舅.....”
“还没,”他打断妈妈,不想让她听出自己声音里的颤抖,“信封上的寄出地址拆迁了,安置名单上没找到,我明天再去周围打听一下......”
电话那头陷入短暂的沉默,这沉默沉重得让他心慌。然后,他听到妈妈吸鼻子的声音,再开口,声音里那强撑的镇定出现了裂痕:“阿衍.....你外婆她.....医生说了,可能就是这一天两天的事了。她一直念叨着你舅舅......你明天,明天要是再找不到,就.....就买票回来吧。总要.....总要见最后一面......”
妈妈的话,陈知衍已经听不真切了。耳朵里像灌满了汹涌的潮水,只剩下‘这一两天’、‘最后一面’再疯狂回荡。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着,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他对着话筒,用尽全身力气才发出一个音节:“.....好。”
挂断电话,世界陷入一片死寂,巨大的、双重失落感像冰冷的潮水将他彻底淹没。从小就亲近的外婆生命垂危,临终前只想要再见见那个离家几十年不知所踪的小儿子,他背负着带他回去完成外婆最后的愿望,但没有找到的失落。他独自躺在这座陌生城市的酒店里,他拉起身下的被子,紧紧的将自己整个盖住。就在这无边的黑暗和窒息中,一个画面却异常固执地、清晰地穿透所有阴霾,浮现在他眼前,在路灯明亮的灯光下,对着他弯起眼睛,嘴角上扬的弧度温柔得像月牙,眼睛里仿佛盛着碎掉的星光,干净,明亮,不掺杂一丝杂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