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妙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床上。
这是一间很干净的卧室,白净的墙壁和天花板,深蓝的床单被褥,床边有一张书桌,床尾则是个双开的衣柜,所有这些家具的款式都是老式的。
她从床上坐起来,茫然地打个哈欠。
天气似乎不错,阳光在蓝色的窗帘上照出一个明亮的方形亮斑。
书桌上整整齐齐放着几本书,有中文的,也有英文的,舒妙觉得有点眼熟,然后想起来这些书以前都见徐蚀言看过。
所以……这是徐蚀言的卧室?
……他清醒了?
舒妙下了床,先把窗帘拉开,意识到这会儿可能已经是中午了。她转身打开房门,随即听到有菜锅翻炒的声音从徐蚀言家的厨房传出来。
她走向厨房,看到徐蚀言正在做菜的背影。
舒妙停住脚步,应该说点什么开启他清醒后的第一次对话呢?
正思考着,对方大约是听到她的动静,已经转过头来。
目光相接,徐蚀言的目光又清又淡,果然是恢复正常的模样。
可舒妙不知怎么的,面对这样的徐蚀言反而感到有点尴尬。
徐蚀言询问:“已经十二点多了,我简单做了点吃的,你吃吗?”
舒妙愣了下,点了点头:“可以。”
桌上摆了三盘菜,西红柿炒蛋、糖醋里脊、莼菜汤,都是很家常的菜,但炒得干净漂亮,一看便知厨师平时做菜的频繁度。
舒妙接过徐蚀言递给她的一碗白米饭,低着头拿筷子戳了戳米粒。徐蚀言平静得有点不可思议——难道他恢复正常后,是不记得退行时发生的事的吗?
……不对,如果他不记得,那肯定会问她怎么突然出现在他家了。
舒妙夹了一筷子鸡蛋,故作自然地问道:“你现在好点了吗?”
徐蚀言吃饭的动作顿时就停住了。
舒妙瞥他一眼,心想,啧,他果然记得,还装。
舒妙安静咬着鸡蛋,好一会儿,徐蚀言终于说话了:“昨天谢谢你。”
嗯哼,这才对嘛。
顿了顿,他继续说道:“但我不希望下次再有人贸然闯入我家。”
嗯?
闯这个字让舒妙觉得有点刺耳,忍不住反驳:“是你没关门!我本来没想进来的,但你画镜子时发出了怪声,我觉得奇怪才进来的!而且要不是我进来了,难道你要那个样子一个人待在家里吗?”
徐蚀言垂眸,淡声道:“有什么问题吗?我一直都这样,习惯了。”
“你那个样子,一个人待着很不安全吧。”舒妙撇了撇嘴,“而且你没有家人了,孤零零的,感觉好可怜……”
徐蚀言闻言,脸色一变:“我家的事你都知道了?”
“知道什么?”舒妙有些茫然,“你说知道你父母过世的事吗?我打电话给靳蛰,他大致和我说了情况。”
靳蛰……
作为他的同伙,靳蛰自然清楚对舒妙什么能讲什么不能讲,所以她应该只是知道了部分真相罢了。
徐蚀言松口气,低下头说道:“收起你的同情心,我不需要你可怜。”
“……”
白眼狼!
舒妙狠狠咬一口饭,心想清醒过来的徐蚀言果然很讨人厌。
两人安静吃了一会儿饭,徐蚀言见舒妙快吃完了,正想着起个话头把她送走,舒妙却放下筷子,皱着眉揉了揉手臂。
徐蚀言一怔,想起舒妙被自己推搡撞到柜子,那撞击留下的瘀伤想必没有那么快好。
“……伤口在疼吗?”他轻轻问道。
“有点。”舒妙撇了撇嘴,“而且还有点痒,很不舒服。”
“瘀伤是这样的。”徐蚀言放下筷子,走到书柜边,从下层的抽屉里拿出一个药箱,“我给你涂一点跌打损伤的药酒吧。”
舒妙点了点头,就见徐蚀言走到她身边,将药箱搁在桌上,拿出一瓶药酒和棉花。他将药酒倒出来一些,把棉花浸润到半湿,又用镊子夹起棉花。
“把手臂抬起来。”
舒妙依言照做。徐蚀言半跪下,仔仔细细对着少女左臂上的瘀伤涂药。那里昨晚撞到时红了一大片,到今日已经出现青到发黑的淤青……
这样无暇娇嫩的肌肤本不该出现一丝损伤,这都怪他……徐蚀言的睫毛无意识地颤了一下。
“你额头上的伤口,要不要也处理一下。”舒妙突然询问。
徐蚀言一顿,从自厌的情绪中回过神来:“不用,只是擦破皮而已。”
“可是伤口看着有点大唉。”
“看着大而已,不深……”话说了一半,徐蚀言猛得僵住,感受到额头处贴上一段温热——是舒妙的指尖在触碰他伤口周边。
他缓慢抬头,却见不知何时,舒妙俯身凑近了他,此刻正仔细看着他额头上的伤。
两人靠得近了,他可以感受到她的呼吸落在他脸侧,带起一阵痒意,他也可以清晰地闻到她身上那股独特的香气。
昨夜的拥抱让他对那股香气有种难以言喻的偏好,以至于所有的注意力一下子都集中到了嗅觉。
“真的不用上药吗?”她问。
“……不用。”徐蚀言偏了偏头,想躲开充盈的香气。
“那好吧。”
舒妙终于松开了触碰他额头的手指,可却没有重新拉开与他的距离,反而用一双黑黢黢的眼睛好奇地看着他:“说起来徐蚀言,你犯病的时候是什么样的感觉?”
大约是从没在现实中接触过精神障碍的患者,舒妙对他的“犯病”显得很好奇,说话间不自觉整个人前倾。
于是两人间的空间再度缩小,空气似乎在被挤压、抽干,徐蚀言整个人被钉住般紧绷着一动也不敢动。
“怎么不说话?你发病时像是认识我,应该是有记忆的,可那时候的你又不是平时的你,好奇怪。”
“……我不太想说这个。”
“不能说吗?”舒妙似乎有点失望,红唇无意识地向下耷拉了一下。
徐蚀言盯着那红唇,好一会儿,才移开了目光:“退行时的感觉和做梦差不多。你想知道是什么样的,回想下自己做梦时的感受就好了。”
“和做梦差不多?那不是醒来很多细节都会不记得吗?”舒妙追问,“那你还记得我方方面面有多照顾你吗?你哪怕忘记一点点,我都会觉得很亏唉……”
徐蚀言没有说话,只重新站了起来。
“手上涂好了,你腰上应该也有瘀伤,你自己去洗手间涂一下吧。”
“你都帮我涂了手臂了,要不……”舒妙眨眨眼睛,歪着脑袋打量徐蚀言,“干脆腰上的伤你也一起帮我涂了吧。”
“……?”
“哎呀,你不会是害羞吧?”
徐蚀言无语地转头看她,却见她正笑嘻嘻地与他对视,果然是故意这么说调戏他的。
“舒大小姐,脑子进水就清清脑子。”
“嘁,真不可爱。”舒妙撇嘴,“还是昨天好,会甜甜地叫我姐姐,还眨着大眼睛乖乖让我摸脑袋呢。”
“………………”
舒妙见徐蚀言懊恼,顿时玩心大起:“徐蚀言小朋友,你叫姐姐时真的好可爱哦,能不能再叫一次?”
徐蚀言冷漠地把药箱往舒妙面前一推:“快去上药,上完你可以滚了。”
……
舒妙从洗手间上完药出来时,徐蚀言已经收拾好了餐桌,正坐在桌边看书,阳光很好,桌上的两盆多肉很绿。
虽然徐蚀言一直让她早点走人,但她完全不想回家,即使父母不在家,舒家也很压抑,哪有和徐蚀言在一块时有意思。
她走到桌边,低头看那两盆多肉的长势:“徐蚀言,你怎么也养多肉?品种还和我养的一样呢。”
徐蚀言翻书的动作顿了顿,回答道:“我母亲生前喜欢,她过世后那些植物都是我在打理,不止这两盆,窗户外面的架子上还有好多。”
舒妙抬头向窗外张望了一下,果然看到窗口向下一点架着一条铁架子,好多多肉在架子上排开,郁郁葱葱,甚是喜人。
“那还真是有缘呢。”舒妙手撑着桌面,整个人向窗的方向探去,是想更仔细地观察架子上那些植物,“好多品种我也都养了。你记得吧?那次我带你去过我的秘密工作室。”
“嗯。”
“呀!那盆!那盆是我最喜欢的品种!”舒妙指了指架子上最靠外的一盆,笑眯眯转头与徐蚀言对视,“因为我喜欢它的名字!”
徐蚀言迟疑,他虽照料着母亲留下的植物,但对其中很多并不算了解。
舒妙说道:“那盆名字叫‘赖皮草’,好喜欢这个名字哦!”
“……那你对名字的偏好还挺独特。”
“这样的名字才好呢,生命力旺盛,没什么能打倒它。”
徐蚀言怔了怔。
舒妙转回头,继续看着那些多肉:“徐蚀言,你也要当赖皮草哦。”
午后的阳光很好,清风从半开的窗口吹入屋内,少女微卷的黑发被风撩动,纠缠成一片剪不断理还乱的囚笼。
徐蚀言静静注视着这道侧影,也注视着这片发丝的囚笼,那囚笼在眼前,似乎也在心里。
徐蚀言,你也要当赖皮草哦。
她叫他名字时的嗓音,总带了一点独特的触感,即使抵抗,那触感也能直接挠到他的心脏,像一片羽毛在骚动,于是以此为原点泛开某种深入骨髓的痒。
她看着窗外,于是他可以没有顾忌地看着她。
其实他不懂为什么自己的视线此刻会如此放肆地攀爬在她的肌肤,从笔直白皙的长腿,到微微晃动的裙摆,再到起伏柔婉的臀腰曲线,顺着优雅的背脊,一路到她的脖颈。
昨夜他曾将脸埋在此处。
此刻风撩动她的长发,露出那截羊脂玉般透润的脖颈。午后的阳光中,那白皙肌肤上的细绒毛泛着淡淡的金色。
徐蚀言觉得自己的齿关有一些痒,他看着那截脖颈,有一种微妙的破坏欲,想用指尖抚过那处薄薄的肌肤,或者,用牙齿碾压、咬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