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三月二十五号,舒妙都被管得很严。
沈晚仪几乎每晚都会打电话给舒妙,说是聊天,但都是在有技巧地进行循循善诱,让舒妙认同父母的安排。
“妙妙,这个圈子里的很多道理我从前没教你,是觉得还没到时候,但你也快成年了,是时候明白了。”
也快成年了……所以母亲其实记得三月二十五号是什么日子吗?
明礼开放日的前一晚,上完周六一整天的补课,舒妙靠在宿舍阳台的栏杆边,整个人有点疲惫。
“妈妈,往年的生日你们都会让我自己安排,说是给我放一天假,让我有最大的自由度,今年的生日是我的十八岁生日啊,非要让我过成这样吗?”
“……从前你还小。”沈晚仪叹气,语气中带了些冷酷,“作为舒家的一员,家族利益是最重要的,你马上要成年了,也是时候学着以整个舒家的利益来思考事情了。”
舒妙没有说话。
沈晚仪停顿了几秒,让女儿有思考的时间,这才继续说道:“自由很美好,但如果我们家每个人都要完全顺着自己的心意过日子,没人为舒氏考虑,那整个家庭的繁荣怎么维系下去?”
舒妙终于说话了:“可是家庭的繁荣就那么重要吗?”
“那是因为你现在还生活在爸爸妈妈的庇护下,等有一天你真的长大了、成熟了,就会明白舒家繁荣有多重要了。”沈晚仪淡淡说道,“所以今晚好好睡一觉,明天乖乖按照爸爸说的去做,知道了吗?”
舒妙扯了扯唇角,没有说话,直接挂上了电话。
母亲并没有再打电话过来。
舒妙看了一眼时间,正好是三月二十五号的零点。
第二天。
明明是周日,除了需要参加开放日活动的师生外,大部分人都回家了,但明礼的校园倒是显得比平日里更热闹些。
许多有初中生的家庭,都趁着这个机会全家来明礼参观,考量是否有必要费力把孩子送进这个相当难进的高中。
大礼堂还在准备开放日典礼,典礼将在下午两点开始,上午则用来彩排。
因为演讲不需要和他人配合,所以舒妙另外找了一间空教室单独练习。
这次演讲的学生代表一共四个人,都是从高二高三比较优秀的学生里选的,据说每个学生都代表了一种发展路径,比如舒妙,校方给的标签就是全才——无论是成绩、体育、社交、活动能力,哪个方面都很优秀。
至于卢生生,据说是怪才,因为走的路径和普通学生不同。
其他还有两人代表天才和偏才,分别是全科成绩拔尖和单科成绩拔尖。
舒妙兴致缺缺地读了遍演讲稿,读着读着就开始发呆了。
巴黎艺大的宣传会也是下午两点开始的,不知道Elise Moreau会不会出现在现场……
希望不会出现,因为她没法去——舒妙觉得自己此刻的想法格外阴暗,但毕竟Elise Moreau不出现的话,她也不会觉得有那么遗憾了。
正想着,门突然被大喇喇地推开,与之而来的是一个声调偏高的男声:“舒妙,组织老师说你在这里练稿子,我就帮你把过会儿要穿的衣服拿过来了。”
舒妙抬起头,就看到了卢生生那张小麦色的脸。
像是完全不记得前几天刚被她装不认识地冷落过,对方看起来依旧是那副自来熟的模样。
当下她也没什么精神继续装不认识地去抵抗,毕竟防御也是消耗精力的。于是她随手指了指第一排的课桌:“你放桌上吧。”
卢生生把塑料袋包好的衣服放在桌上后,却并没有走,反而一屁股坐到了舒妙边上的座位。
舒妙不得不转头看他:“还有什么事吗?”
“演讲的服装还挺好看的,和我们平时那种西装校服不太一样,是民国学生装,说是为了贴合建校时间。”卢生生说道,“我看到这套衣服就觉得你穿肯定好看。”
“……所以?”
“我们不是结束后要一起吃饭吗?我觉得可以直接穿这一身过去。”
“……”
怎么,你喜欢cosplay吗?
平心而论,卢生生的这张脸长得很标致端正,但舒妙觉得,再好看的脸,一旦和肤浅、油腻沾上边,就让人很想摆地铁老爷爷表情包。
但话说回来,不是这种个性的公子哥,当时也不会当众拍她的下午茶吧,毕竟这如此显而易见是她爸为了吸引目光顺便烘托她多受追捧安排的环节。
舒妙不想摆出太不礼貌的样子,只得直接站起来从另一边离开座位:“我有点紧张,去外面走一走透透气。”
说完也没管身后的人,径直顾自己离开了。
走在校园里,各处都有给开放日活动当志愿者的学生在忙碌,舒妙很快就碰到了自己班的几个志愿者。
他们正在整理并给观光家长分发传单,撞见她,冲他打招呼:“舒妙!”
舒妙停下脚步,条件反射地露出个完美的微笑:“你们在发宣传单吗?辛苦了。”
刚说完,她就发现徐蚀言也在其中。舒妙愣了下——印象里他似乎并不在志愿者名单中吧,为什么会在这里帮忙?
徐蚀言放下传单,不知为何定定看了她几秒钟,最后说道:“所以最后你选择来开放日啊。”
舒妙一顿,意识到徐蚀言是在说巴黎艺院宣讲会和开放日撞时间的事,毕竟他知道她想去艺院宣讲会的。
舒妙静了两秒,扯了扯唇角:“每个学校的宣讲会都差不多,就是讲一下自己多厉害,其实没什么意思。”
“你不是想见Elise Moreau吗?”
“……她也不一定会出现吧。”
“网络上已经公布出席的学院人员了,有她。”
舒妙长而密的眼睫下意识地颤了颤。
下午两点,所有参与典礼的人都已经进入了礼堂。舒妙换好了衣服,却迟迟没进门,反而站在侧门口的走廊角落看着手机一动不动。
“演讲不是典礼的第一个节目吗,你怎么站在这里?”徐蚀言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
舒妙转头看过去,对方似乎刚干完发传单这个苦力活,额间泛着层薄汗,厚外套也直接拿在手里。
“我是第四个演讲,估计还得大半个小时才上场。”舒妙问道,“你怎么过来礼堂了,来看开放日典礼吗?”
徐蚀言说道:“我是来看你的。”
舒妙愣了一下:“我?”
徐蚀言瞥了眼舒妙拿在手里的手机,屏幕上正显示着一张照片——艺院宣讲会现场的照片,大概是哪个在现场的学生照的,嘉宾里果然有Elise Moreau。
“艺院的宣讲会大概持续两个半小时,从这里去N大车程一个半小时。”
舒妙怔住。
即使她否认了艺院宣讲会的吸引力,他也知道她其实想去。
舒妙正想说什么,侧门突然被人打开,卢生生从门里出现。他穿着一袭民国男学生的服装,不过整个人太西式健美,看着反而有点不伦不类。
“舒妙?刚想去找你呢,第一个人已经上台了,你怎么还不进来?”
舒妙看着卢生生,又转头看看徐蚀言。
从左侧袭来的,似乎是没过头顶的海水,会瞬间将她卷入不见天日的窒息地。
而右边似乎投来了一根绳索。
舒妙垂眸,想起那个夜晚,自己在昏暗的酒吧舞台上放肆地张牙舞爪,想起那瞬间感受到的自由和快乐。
人的行为大概是会产生惯性的。
抑或这本就是她一直想要的,徐蚀言的出现只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母亲连日来的循循善诱依旧响彻在耳边,父亲瞬间冷下的表情也依旧刻在脑海里。
只是,她不想去想那些“道理”,也不想去想什么未来,她只知道这瞬间她确实很需要喘息。
“我想起那天在冷霓虹了。”舒妙轻轻说道。
卢生生茫然:“霓虹?什么霓虹?”
没有第三个人能听懂她的话,只有徐蚀言明白她在暗示什么。
舒妙眼前,一只手突然伸过来,将礼堂侧门猛地关上,于是卢生生的脸消失在眼前。
她转头,徐蚀言刚收回手,平静道:“那走吧。估计还能赶上宣讲会的尾巴。”
舒妙关掉了手机,隔绝了一切,决定选择一次想选的方向。
只是这天江城的路况很堵,路上耽误的时间比想象的更多。
舒妙到N大的时候,宣讲会已经结束了,台上的几个老师刚回答完最后一个学生的提问,正在有序地退场。
于是最终她只能站在大阶梯教室的门口远远看偶像一眼。
舒妙觉得有些遗憾。
可是她却没觉得有什么可后悔的,毕竟逃离开放日的所有安排、选择真正想来的地方,这件事本身就有很重要的意义。
走出N大的大阶梯教室,门口散场的人如鱼般贯出,大家都在往外走,于是显得其中那个安静站在路边的人格外明显。
对方看到了她,微微歪了歪脑袋:“看上去好像还是没赶上?”
舒妙耸了耸肩,走过去道:“至少我看到了她的真人,完全是女神级别,没白费这一路上的堵车了。”
“你还挺擅长自我安慰。”
“我说真的啊。”舒妙一边说一边往外走,“哪怕有遗憾,也已经超快乐了!”
覆盖着的一层厚厚的壳,哪怕只是钻出了一个小洞,也足够让她欣喜了,因为透过小洞看到的可是她梦寐以求的乌托邦啊。
两人一直走到N大的校门口,舒妙才突然想起来一个问题:“对了,说起来你今天怎么会在学校,你不是开放日的志愿者吧?”
“早上被年级主任叫过去的。后来和班里人撞见,就过去帮了下他们的忙。”
“主任干嘛叫你?”
“原本要演讲的一个高二生因为临场太紧张,昨晚一晚上没睡好,喉咙哑了。所以他们想让我上去念他的演讲稿。”徐蚀言顿了下,平淡地说道,“我看了下他的稿子,太谄媚了,就拒绝了。”
“……那你很清高了,领导们当时得气死了吧。”
“嗯,看起来是挺生气的。”
舒妙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徐蚀言,我真是太喜欢你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