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妙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真的从晚宴上溜出来了。
最开始走出别墅的大门,把那些华丽的、奢靡的、觥筹交错的一切丢在身后的时候,产生的情绪是心虚。
父母会发现她不见了吗?如果发现了,他们会怎么想?是不是会很生气?会怎样惩罚不听话的自己?
可是当越走越远,舒宅已经彻底看不见了的时候,她又觉得畅快了起来。
甚至不愿意去想父母发觉后会发生什么。
徐蚀言在马路边拦了辆出租车,舒妙跟着上车后,询问:“我们要去哪?”
“先去商场。”
“去商场干什么?”
他瞥了一眼她露在外面的、小礼服裙下光裸的腿,出来时舒妙只披了件羽绒衣外套,没来得及换衣服:“这个天气,你不冷的话那也不用去。”
舒家的庭院里为了晚宴布置了大功率的取暖器,但外面只有真实的冬夜,刚才因为逃走的紧张和兴奋舒妙没觉察到冷,这会儿被提起,倒是觉得膝盖冻得有些僵了。
舒妙想了想,说道:“我不想去商场,我要去另一个地方换衣服。”
“随便你。”
舒妙让司机将车开到了一个离舒家的别墅区不算太远的小区,这不是一个豪华小区,反而很老旧,是一片约莫零零年代前后建造的筒子楼。
徐蚀言多付了点钱,让司机在小区门口等他们一会儿。
舒妙走在前面,似乎对这里很熟悉,拐了两个弯,走到小区角落的一栋楼前。
徐蚀言终于发问:“这是哪里?”
“我的秘密基地。”舒妙提起这个就有些自得,转头瞥徐蚀言一眼,“我把你带来这里准备拐卖你!”
实在太幼稚了,好像从逃跑建议后,舒妙就变得很幼稚。
徐蚀言嗤笑:“你该担心被我拐卖才对。”
“那我会反击,狠狠踹你。”
“哦。”
两人走进楼里,楼层不高,没有电梯,他们一路在没有楼道灯的昏暗中打着手机电筒往上。
到最上面,最后一段楼梯不是水泥的,而是镂空的钢楼梯,狭小难走。
但舒妙的脚步却很轻盈,仿佛已经走过无数次了。
最后他们到达位于顶层的一个天台小房间。
舒妙蹲下,从房间门边的一个盆栽底下取出钥匙,然后起身打开了门。
“进来吧。”
房间的灯被打开,徐蚀言走进这个地方,看到屋子里的景象怔了怔。
这里像是一个老式的裁缝店,面积不大,大约只有十来平,左侧的墙壁上密密麻麻挂着一大堆的成品衣裙,右边的柜子上则杂乱堆砌着各种类型的布料。
徐蚀言对布料并没有研究,但其中一些布料一看就价值不菲,而另一些则显得廉价粗糙,但它们被随意地堆在一起。
不少布料的图案很奇特,不是常见的类型。
而正前方靠窗的地方有一块巨大的木案板,上面放着卷尺、粉笔、人台,案板一侧还挂着块黑板,黑板上用磁铁贴着不知道从哪里剪下来的图片,有秀场服饰的照片,有影视剧的截图,也有像是枯叶或枯萎花瓣贴成的画。
简陋而杂乱的房间,和他们刚刚离开的舒宅截然不同。
徐蚀言注意到那些人台上穿着一些半成品的衣服,有泼墨印染的诡异希腊风长袍,有硬质牛仔布和柔软蕾丝拼接的奇怪外套。
人台旁还有一包只剩一半的饼干,大概是主人上一次来时没吃完的。
“我从来没带人来过这里,不是为了换衣服,我也不会带你进来。”
“哦,你要我觉得荣幸的话抱歉,完全没感觉到。”
“切。”
舒妙翻了个白眼,去洗手间接了点水,给窗台上的绿植浇水。
徐蚀言这才看到窗台上的几盆多肉。
他的母亲林向晴在世时,在家里的阳台上养了好多的多肉,说是她太忙,其他的绿植养不活,只能养多肉,多肉好养活,还说一个房子一定得有些植物才温馨。
舒妙给自己的几盆多肉补了水,一转头见徐蚀言定定看着那几盆植物,有些不明所以,随口解释:“我不能常来这里,其他的绿植养不活,只能养多肉了。其实也可以不养的,但如果房子里连一盆植物都没有的话,感觉太冰冷了。”
徐蚀言没有说话,转头不再看舒妙的方向。
“我去换衣服了,你等我一下。”舒妙从挂着成品衣服的衣架上拿了一套,去洗手间换衣服了。
徐蚀言一个人站在房间里,几秒后,他开始打量那些已经制作好的衣服。
他在里面看到了一条熟悉的裙子,是暗蓝底暗红花的罂粟旗袍,舒妙头一次来冷霓虹时穿的那条裙子,开叉高到不合常规。原来是她自己做的。
他又看向其他的衣服,几乎清一色地不合常规,完全不是市面上常见的款式。
像是有什么强烈的、无处宣泄的东西要从这些服装中喷涌而出。
徐蚀言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那些衣服,粗糙的、光滑的、柔软的、硬质的、绚丽的、阴沉的。
充满生命力和反抗性。
徐蚀言垂眸,长而密的睫毛轻眨,大片的阴影盖住了那双浅淡的大眼睛。
舒妙换好衣服走出来时,看到的就是徐蚀言定定看着那些她做的衣服的样子,一向冷漠的少年此刻触摸服饰的举动却显得有些轻柔。
“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徐蚀言放下手,一瞬间又变回了她熟悉的那个面无表情的、冰冷的样子,他随口问道,“这些都是你做的?”
“对啊。”舒妙对自己的作品充满骄傲,她走到那些成衣前,微笑着触摸它们,“它们每一件我都取了名字呢。”
徐蚀言看着她微笑的样子,好一会儿移开了目光:“比起你家,这里倒是看上去更像人待的地方。”
从秘密基地出去,两人重新回到出租车上,舒妙提出想喝酒。
“今天是初六,而且是晚上,几乎没有店开着。”
“你把我拐出来的,那你得负责满足我的需求。”
徐蚀言嘲讽看她一眼:“真是蛮不讲理啊舒大小姐。”
“你都叫我大小姐了,大小姐不就是蛮不讲理的?”
“你倒是很会顺杆爬。”
“呵呵,我会把这当成夸奖。”
徐蚀言带她去了一个熟悉的地方。
下车后,舒妙抬头打量没开业时的冷霓虹,没有打开冷调霓虹灯的店面,看上去和路边随便一家小店没有区别。
徐蚀言不知道从哪里拿了把钥匙,将店面的卷闸门打开,又打开了卷闸门后面的玻璃门。
“进来吧。”
舒妙走进去,这会儿倒是真有做坏事的感觉了:“你阿舅不会发现吧?”
“大概率会。”徐蚀言也走进了店里,重新把卷闸门和玻璃门关上,然后打开手机电筒找到电闸,开了电闸后,按亮了盏微弱的走廊灯。
两人一起往里走。
舒妙问:“那怎么办?”
“放心,不会找上你的。”
“那你呢?”
徐蚀言瞥她一眼:“大小姐还会关心别人啊。”
“不要搞得我很冷血一样好不好,我们两个一起偷溜进来,如果只有你一个人被骂,我也会过意不去的。”
“那真是感谢你少见的善良。”
“……”
干嘛搞得她好像是个坏人一样?徐蚀言这张嘴,简直比鹤顶红还恶毒。
舒妙不想理他了,自己去酒柜找酒,但只找到一些啤酒。
“就没什么更好点的酒了吗?”
“好的酒靳蛰都锁起来了。”徐蚀言示意被上了锁的那扇门。
舒妙撇了撇嘴,只得抱着两瓶啤酒出来了。她找了起子开了酒瓶,对着其中一瓶直接喝起来,灌了几口才想起来徐蚀言,把另一瓶递给他:“你喝吗?”
其实她只是礼貌询问一下,根据她的观察,徐蚀言虽然在夜店打工,但似乎并不喝酒。
但徐蚀言接下了,仰头几口就喝下了半瓶。
舒妙有点惊讶。
他瞥见她的神情,冷冷道:“干什么?”
“还是头次看你喝酒。”
“借酒浇愁而已,不是只有你一个人心情不好。”说着,徐蚀言随便地靠着酒柜席地而坐。
舒妙坐到他边上,好奇询问:“那你是为什么心情不好?”
“为什么要告诉你?”
“你太不够意思了,我的老底都在你面前漏光了,你怎么一点自己的秘密都不告诉我?”
“你想知道就自己找啊。”
舒妙撇嘴,装逼犯,搞什么神秘。
大约是不想让外头发现里面有人,室内只开了一盏小小的射灯,两人靠着酒柜安静喝酒。
舒妙很快喝光了一瓶,于是去拿了第二瓶,还好心帮徐蚀言也又拿了一瓶。
喝着喝着,舒妙就觉得自己整个人飘飘然起来。酒精就是这样的好东西,喝之前心情再糟糕,喝上头的时候也都忘了。
“我有点想跳舞。”
徐蚀言瞥了一眼突然站起来的少女,她把臃肿的、长及膝盖的羽绒外套脱掉了。
他这才发现,她刚才在她的秘密基地换的毛衣,是一件背后有巨大镂空的毛衣,而新换上的牛仔裤也在两条裤管的大腿处裁剪出形状奇特的破洞。
皮肤白得晃眼,徐蚀言立刻将目光转向了另一侧。
“真是奇怪,我应该很讨厌跳舞的,但现在居然想跳舞。”
舒妙蹦上了酒吧大厅的小舞台——这里开业时是供驻唱的歌手唱歌表演的地方,先前她都在顾客区看徐蚀言在这个小舞台上唱歌,现在视角奇特地倒了过来。
不过徐蚀言并没有在看她。
舒妙不在意,她随便地扭着身体,比起在正正经经跳舞,反而像在发疯。
不,舒妙突然想,跳舞本来就是人类表达的方式,只是她学的舞偏离了这个本质,成了供人欣赏的工具。
所以她现在发疯跳的才是舞呢。
这么一想,舒妙跳得更开心更起劲儿了。
一头长发都全部散开了。
一定很像梅超风,哈哈。
舒妙在小舞台上张牙舞爪了一会儿,终于抬起头时,却发现徐蚀言不知什么时候看向了她,那双颜色浅淡的眼睛正定定地锁在她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