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实是间密室,二人在暗门四周摸索着,浓烟已经在两人眼前拉开了黑帘,将两人的眼睛蒙了起来,只能凭借着手在墙上和尚未坍塌的架子上摸索。
整个屋子都在烈焰中发出垂死的呻吟,惴惴不安的除了建筑,还有李酲和魏清泠两人。
事情尚未查清,汪老板不能死的不明不白,骆宸也尚未救出,还有大伯的事......魏清泠想,她不能就这样死去。
魏清泠不能死,李酲只有这一个念头。
“当心!”
木架的哀鸣和李酲的声音同时传来,往日精巧的檀木架向着魏清泠倾倒而来,架子上的瓷瓶正冲着魏清泠的面门而去。魏清泠踉跄后退,脚底的炭黑的残木险些将她绊倒,来不及用手挡住倒下来的玉瓷瓶,白嫩纤细的手先一步扶住了一旁的被火舔舐的柱子。
“嘶。”火光将纤细的手瞬间吞没,留下了一块炭黑的红斑。玉瓷瓶适时在魏清泠眼前碎开,斑驳的碎片在热浪中迸开,和周遭火焰相碰,淬出新的弧光,玉瓶裂开,面前是李酲的刀锋。
刀锋仅离鼻尖半寸,刀面映出的是她被点点星火灼出的红点。
李酲虽手受了伤,用剑的力度却仍控制得精准。
“嘶。”魏清泠这才被缓慢感觉到手掌心传来的痛,似乎痛觉神经也被这浓烟和烈火所吞噬。
李酲看到眼前小姑娘吃痛的样子,想了想,将魏清泠给他包扎用的里衬解了下来,给魏清泠包了起来。又怕魏清泠担心,又撕下了自己的衣物将伤口包扎了起来。
烟愈来愈浓,魏清泠的咳嗽声也在这浓雾中渐渐微弱下去。
李酲回过头来,魏清泠的身子沿着墙壁慢慢滑了下去。
暗门发出陈旧的闷哼声,一点一点慢慢挪开,李酲见状抱着魏清泠进了暗门,门内很黑,谁也看不清后面是什么,李酲似又想起了什么,转头将汪吕烧的有些炭黑的尸体也抱进了暗门之后。
没人愿意看见挚友被烧成灰烬,即使是尸体。
暗门缓缓合了起来,这间汪吕的字画铺就这样在火焰中慢慢咽了气,丝毫不给人喘息的空间。
“咳咳咳...咳咳”,暗室中虽然空气也不见得多么新鲜,但比浓烟始终好太多,魏清泠贪婪地呼吸着空气,慢慢缓了过来。
刚刚呼吸困难,渐渐失去了意识沉了下去,阴差阳错间竟摸到了一个冰冷的铜环,旁边似乎还刻着什么东西。
暗门闭合的瞬间,也敛去了所有的光亮,此时两人一尸处于极黑的暗道,身上的火折子也在刚刚的火场中遗失,如今只能靠两人的摸索慢慢向前走。
“李酲。”魏清泠有些害怕。
李酲似是意识到了什么,摸索着走到了魏清泠的身边,将受伤的左手同她受伤的手绑在了一起,右手握着剑柄。
“阿泠,别怕。”李酲的声音在悠长的暗道中回荡,魏清泠不安的心终于慢慢平静了下来。
魏清泠是尤为怕黑的,除开小时候走丢,大抵是因为云县有一户邻居实在是喜欢吓唬小孩,总是讲一些什么山野怪人吃人轶事,给小小的清泠造成了很大的阴影,一连好几日都不肯入睡,急得魏衍和秀禾团团转。
后来秀禾说山神娘娘会庇佑云县的孩子,还给小小的清泠送了一盏山神娘娘的花灯,小阿泠这才肯老实睡觉。
李酲是知道的,在云县时知道,在都城时也知道。
但是魏清泠不知道的是,那花灯是李酲亲手做的。
更不知道的是,都城李府的灯也是不灭的。
恍惚间李酲额头碰到了一个烛台,李酲右手持剑在墙上划出一道火光,凭借着一点星火点燃了暗道墙上的烛台。
幽幽跳动的烛台霎时间照亮了这方寸天地。
“跟着我,阿泠。”李酲用力握了握受伤的左手,给魏清泠向前的信号。
不多会儿,密室便出现在了二人眼前,与其说是密室,倒不如说是百宝阁。里面鳞次栉比的是金银珠宝,古玩玉器,屋里正中央摆着一座半人高一人长的根雕,雕的是鱼戏荷叶,荷花朵朵的悠然之景色。
“看来汪老板的好东西都在这儿,不至于全被大火给毁了。”魏清泠感到一丝欣慰,刚刚玉瓷瓶砸向她的时候,她脑袋里除了护住自己,更恨不得自己是九头六臂,能够护住那个透亮的玉瓶。
毕竟那个瓶子看起来,挺贵的。
“倒不如看看汪老板藏的好东西。”密室里灯火通明,看样子汪吕是刚离开密室便被杀的。更有可能的是,汪吕明知道自己可能出事,为了保全这间密室,才主动出去赴死。
眼下,找到汪吕手里那钥匙后藏的东西才是最重要的。
“李大人,你为何在此?”魏清泠冷静了下来,她是被汪吕约来的,李酲是为何在此?况且,李酲武艺高强,杀两个杀手也并非难事,至少救下汪吕不是难事,为何也同自己一样躲起来?
况且,汪吕想给魏清泠讲的,是李酲的事。
“阿泠,是我约你来的。”李酲一边回答着魏清泠的问题,手边依旧翻动着柜子抽屉,没有丝毫停下的意思。
“阿泠,你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真话,”虽然魏清泠并没有觉得李酲的真话就一定是真话,但她还是选择了听李酲所谓的"真话"。
“阿泠,汪吕是我的人。”
"其实你要查我,何不自己亲自来问我。"
“我......我向来是不会骗你的,至少不会害你。”李酲本就想找个时间对魏清泠全盘托出,只是这时间略早了一些,不过也无大碍。
“该从何讲起呢?”初入都城,那个时候李酲自己也不过十岁的模样。
李酲原是来都城谋求生计,意外结识了魏衍,说是意外实则不然。
魏衍和秀禾逃出来时,李酲正在四皇子府前,正为了填饱肚子在城中游荡。
四皇子匡叡彼时年幼,按道理是应该在宫内生活,这府邸实则是淑贵妃母家的产业,四皇子时常出宫玩乐,这府邸也就成了他的府邸。
这是众所周知的秘密了,皇帝对其他几个皇子本来就没有指望,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李酲尚小,但已然懂得察言观色,在四皇子府前徘徊了几日,发现时常从府中拖出一些血肉模糊之人,也在夜里见过后院运过一车一车的尸体。虽然没有进过府邸,但能觉察到,这四皇子府应是龙潭虎穴。
李酲的断眉也是那时而来。
四皇子的侍卫也不是吃素的,发现李酲并不是一件困难的事。瞧见了府里的事,四皇子戏谑般要侍卫剜了李酲的眼睛,侍卫正欲动手,又扶着侍卫的手歪了一寸,匕首就这样砍上了李酲的眉骨。
四皇子只淡淡一笑:母妃招我进宫了,饶你一命。
本来听说府里住着一位大人物,心思纯良,府里的残羹剩炙都是寻常人家难以尝到的山珍海味,甚至不能算是残羹冷炙,往往都是整盘整盘的菜肴倒进泔水桶,李酲原只想讨口吃的。
后来在街边遇到魏衍时,李酲一眼就认了出来,他年纪尚小,但是记性极佳,他常来魏衍的字画摊旁坐着,魏衍看他可怜,有时候是馒头有时候是茶水,就这样魏衍和李酲相识了。
魏衍教他识字,助他习武,说是小友,事实上师徒更为合适。
李酲志向远大,追求仕途,魏衍便助他参加科举。后来听说卫家的卫二小姐走丢,也是同魏衍合计才将魏家女儿送了过去,来了一招狸猫换太子。
魏衍为了保住女儿,李酲除了这个理由,也为了早日捏住卫家这条线。
“阿泠,你恨我吗?”李酲的故事讲到这里,不再翻动桌上的东西,目光灼灼看向了魏清泠。
恨吗?
恨过,最开始得知他杀了魏衍夫妇,魏清泠确实是恨过李酲的。
不恨吗?
茶令案是他拍板卫屹是凶手的,骆宸被关押是他亲手抓的。
魏清泠说不清,李酲对她而言究竟算什么人。
魏清泠没有回答他,冷冷地反问道:“李酲,这么多年,我只是你的棋子,哪有恨不恨。”
“从我三岁时,你便选中了我这枚棋子。”
“我......”,李酲哑言,他确实早早就选中了卫家。
将卫家卷入本不是他的初心,只是手里捏着一些把柄,有朝一日保全自己。
后来朝堂纷争,原本清明的科举朝堂也变得污浊不堪。他不是没考过,第一年参加科举,乡试解元的文章就是出自他的手笔,可名字却是那户部尚书那留恋花柳的草包儿子。
第二次,第三次,不是被世家弟子调了答卷,就是被以莫须有的罪名在科举几日关押起来。
一介贱民,文章拿了便拿了,又有何需要解释的呢。
后来,九年科举,李酲才得了个经魁。
人人赞他年少得志,只有他知道,他本可以是最年轻的进士。
他拜入二皇子门下,也只是为求一个公平,文章是二皇子帮他送到皇上面前的,他文笔老辣,对水患天灾治理颇有自己的见解,便破格给了他大理寺右丞的位置。
他见了太多世家阴翳,朝堂**,送至大理寺由他复核的冤假错案比比皆是,刑部尚书乃淑贵妃的二伯,如何翻案,不可翻案,昧着良心的事他做的也不少。
助二皇子登基,拉商贾入局,卫家成了最好的一步棋。
也是唯一的一步棋。
“阿泠,卫家是棋,你不是。”
“不是任何人的棋子,我也不会让你成为棋子。”李酲盯着魏清泠的眼睛,后者像只小兔,匆匆逃了眼神,看下别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