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酲的的眼睛真挚又明亮,好似魏清泠常看的天上繁星,周围一片黑暗时,天空悠悠而亮的几颗星星。
“阿泠,我本不想拉你入局。”李酲继续讲起了这些故事,李酲的声音混着密室冷冷的回声渐渐坠落。
卫轻聆溺亡后,卫家怕骆家怪罪便托李酲去云县找人,这些年一直是李酲将魏清泠的消息给卫家捎过去的。李酲原是不想,魏衍提到四皇子的人近日有动作,怕魏清泠被连累,这一来二去成了两家一拍即合的事情。
“我原本只想保住你,像小时候一样。”李酲轻轻叹了一口气,似是后悔这些事的发生。
李酲又想起最开始见到魏清泠的样子,那时候小姑娘软乎乎的,踉踉跄跄走在路边,穿着小小的鹅黄色衣裙,好像记忆中的魏清泠尤其喜欢这种淡淡的黄色,彼时她尚小,走在路上还有些不稳,不自觉撞到了好几个人路人的腿脚,引得周边路人围观,问着:“这是谁家孩子,怎么也不看着点?”
李酲正在魏衍的书画铺打盹,迷迷糊糊中发现周遭人越围越多,想去凑凑热闹,人刚挤进去,便被一只小手拽住了,刚拽住李酲的衣角,小棉花团子就放声哭了出来。
“怎么孩子也不看着点,也不怕丢了。”
“怎么心这么大,这年头这么多人贩子,也不怕把孩子拐走了,真是的。”
李酲被人群推搡着带到了中间,百口莫辩,一边连连摆手,一边将魏清泠的小手往下拽。
这一拽,小团子哭得更大声了,李酲伸手就去捂小姑娘的嘴,一边捂,一边将半点儿点小孩抱了起来。
小团子倒是哭了一阵,在李酲的肩头睡了起来,睡得正酣还说起了呓语。
李酲将孩子抱到了字画摊,托魏衍照顾,又去打探了几日,这才知道是卫家丢了孩子,也正是因为相貌相似年龄相仿,魏衍想起了自己的孩子。
李酲记得将魏清泠藏到菜篓里的时候,魏清泠还哇哇大哭,趁他不备在他虎口狠狠咬了一口,不过年岁过了,咬痕早就看不清了。
李酲去云县了很多次,一是为了向魏衍学读书识字,二则也是想看看小团子生活的可好。为了掩人耳目,花了些银子请了一家假亲戚住在云县,倒也是有了些许正当理由。
魏清泠这云县小魔王背地里闯了多少祸,李酲就偷偷收拾了多少,那野生的黑面郎最是记仇,赶跑一只,怕是之后来的更多,魏清泠和大黄狗前脚将黑面郎赶跑,后脚是李酲追了好久才将黑面郎给杀掉,保住了一方瓜田。
魏清泠哪里会做什么狗窝,给大黄狗做的狗窝不知道塌了多少回,每次都被李酲赶上,偷偷换了个新的。
踩坏的西瓜,李酲后来又帮大娘种了不少,只是这名义还是没记到魏清泠头上。
时隔多年,李酲也最想念云县那段时光。
“阿泠,原本借着卫轻聆溺亡的事把你送到卫家哎,继而再嫁给骆宸,这样你这一生也算是平安顺遂了。”
“卫巍和魏衍都想借骆家这棵大树藏凤。”李酲将手中拿起的竹简翻了又翻,没找到想要的东西,又换了另外一本,“骆宸确是值得托付的良人,他就像......”,话音停滞,终究是咽下了半句“就像当年的我”——那个在瓜田下追斩獾猪,那个替她修了十二回狗窝的少年。
李酲清了清嗓子,“骆家一贯中立,朝堂之事插手不多,和其他世家官员交情颇深,但私交不多,又深得皇上信任,即使后续出了乱子,骆家也能明哲保身。”
“李酲,你们可曾问过我?你可知我求的并不是这些,我只求......”魏清泠的声音有些哽咽,原来自己的人生竟是这样早被他人做了安排,自己却浑然不知。“我从来只求在云县过安稳生活。”魏清泠说这句话有些歇斯底里了,原来自己的人生就这么轻易地被眼前这个男人改变了两次。
“李酲,难道在你心里,我就是一个可以被送来送去的玩具。”
“说到底,我还不如一颗棋子。”魏清泠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棋子至少还是有用的。”
不过十几岁的光景,好似过了一辈子那么漫长,原来自己只是所有人生活中的绊脚石,自以为将石头找个漂亮的地方放着,就可以掩盖原本是绊脚石的真相。
“原是想给你造个玻璃罩子,让你少些烦恼。”李酲突然低笑,他一路走来只想着如何是最好的方法,如何下最精妙的棋,如何藏着心思走在一条权谋的路。
“阿泠,我没想到把你推到这风口浪尖,事实却是我亲手把你拉近了这漩涡。”李酲不敢抬头看魏清泠,低头看去,魏清泠鹅黄的裙摆此刻显得有些刺眼。
记忆如同走马灯一样在李酲面前流转,拽着他衣角不放他走的小团子,哭着咬伤他虎口的小姑娘,提着衣角在田间瓜垄奔跑的小黄衫......走马灯一幕一幕逆着转动,最后停留的是李酲肩头沉睡的魏清泠,那时的她轻轻呢喃:“回......家家”。
密室的青砖沁着地底渗出的寒意,魏清泠指尖掠过砖缝时,忽然顿在柜子棱角处的裂痕——摸起来似乎像一个字,似和刚刚在暗门机关处摸到的一致,魏清泠蹲下了身,凭借着微弱的灯光,依稀可以辨认是个“柔”字。
看样子,此处却有蹊跷。
魏清泠并未声张,虽两人共处一室,但魏清泠此刻并不想和李酲说话,她眼角还挂着泪珠,泪痕在她脸上有些斑驳。
“记住,钥匙插入三分,活扣右拧。”魏清泠突然想到在云县时,魏衍也有一把这样的钥匙,她偷偷见过。既然汪老板和魏衍都和这李酲脱不了干系,想必这暗匣子也是一样的打开方法。
魏清泠左手扶着书柜,右手握着钥匙右拧,却腾不开手去抽动转动钥匙后突起青铜环,极不情愿准备喊了一声“李大人”。
转过头,李酲正环抱着手靠着书桌。
李酲并没有发现魏清泠的窘迫,亦或者他早已发现魏清泠的窘迫,但没有想去帮魏清泠的意思。毕竟刚刚魏清泠的话说似是说的有些重了。
魏清泠不敢放下钥匙重新转动,她的直觉告诉她,这锁只能让这青铜环弹出来一次。
“李大人,帮个忙。”魏清泠开口破了这如冰窖的氛围。
李酲就等着魏清泠开口,他怎么不知道这锁,这锁是他亲自造的。
李酲的手还绑着魏清泠的布带,触上魏清泠手的那刻有些冰凉,魏清泠不觉打了个冷噤,手上还有刚刚渗血留下的痕迹,如今隔得近了,魏清泠看的更清晰了,原来之前李酲握刀的力度竟是那么深。
随着沉重的闷哼声,暗格缓缓打开,陈旧的霉味混着沉木的味道铺面而来,吱呀声似有无数冤魂在碰撞间发出呜咽声。
李酲垂眼望着堆积如山的帛卷,随手抽出一卷抛在魏清泠怀中。月白缎面溅上几点褐斑,像干涸的血泪。
帛书的年份有近有远,能看出有的帛书已经有些泛黄了,甚至有些破损,李酲递过来的一卷看起来有些旧,上面已然泛了黄斑。
缓缓展开帛卷,密密麻麻的名字和手印触目惊心,魏清泠看的有些瘆人,又换了另外一卷,上面亦是密密麻麻的血手印。魏清泠手一抖,帛卷应声而落,落地清脆。
“玄光四年,西北华州,”
李酲拾起了从魏清泠手上掉落的帛书,“一百三十七条人命。”,李酲轻轻拂了拂帛书,“每一笔是逃命的百姓被朝廷长矛刺穿胸口滴落的鲜血所化。”
魏清泠拂过冰凉的帛书,丝丝冰凉让她有些不寒而栗。展开的帛书上,歪歪扭扭的手印叠着手印,白色的素绢竟成了酱色,分不清是血色染透还是上了年份。
魏清泠又慌乱扯了另外几卷,无一例外,全是密密麻麻的血印,魏清泠仔细看去,竟还有小小的,应是孩童的,未能完全抻开的手印。
“这是......”
“玄光四年瘟疫自西北华州蔓延,只言天灾**,幸得天子庇佑瘟疫止于华州,未得蔓延。”李酲死死捏着帛书,“什么狗屁未得蔓延,瘟疫根本出不了华州,要逃的,告状的,讨要的,妇孺孩童老人,都在一夜之间被西北大营的弩箭钉死在了山坳里了......”
魏清泠倏然收回了手,血手印似乎要爬出来拉着她的手呻吟喊冤。
“兵部呈报说是山贼劫道,多巧,山贼用的弩箭正是西北大营的弩箭,而军机处的武器未曾有丢失的线报。”李酲冷笑道,“这如何是山贼,后来西北传信瘟疫已控,趁机找朝廷要了一批赈灾银。”
“事后军营的几个小兵寝食难安,秘密写了申冤书,也是我当了大理寺正,这些才流转到了我手里。”
“阿泠,你可知华州瘟疫只要稍加治疗便可痊愈,只是华州天寒,药物稀缺,最开始才死伤无数。”
魏清泠不知道怎么接话,她远离朝堂,瘟疫之事她听过。当时云县人人都煮驱疫水喝,虽价格昂贵,但家家都喝。
当时都城将这瘟疫传的沸沸扬扬,说是什么华州之物挨不得碰不得,连同西北的货物都不得入都城,说是人一碰就没了,死状极其凄惨。
“后来似乎是......四皇子,对,当时云县的人还提到是四皇子解决了这瘟疫之事,人人赞不绝口,还说什么国有明君,辅有贤臣,我朝之幸。”魏清泠对四皇子了解不多,但据说这位似乎是颇负贤名。
“明君?贤臣?天真!你当咱们这位四殿下挣得什么贤德名,西北军在他的授意下屠城,他转头遣人用赈灾银买些驱寒的药草,美其名曰驱疫水,有买回都城和其他地区,驱疫水价比黄金,你猜是谁在操控的这市价?”李酲愤懑,帛书搁置在书桌上,他狠狠将一拳锤到了桌面上。
左手的血又渐渐渗了出来。
我真的不会写作话……下次一定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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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