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余窑心脉附近,除了盘踞的戾气,他还感觉到了一丝几乎要被彻底泯灭的……光?!
那光纯净而温暖,带着种执拗的守护,紧紧护住心脉最核心的一点灵识中。
这缕光,与余窑终身弥漫的戾气截然不同,甚至与这婳楼的气息也格格不入,它从何而来?为何会在一个“情”恶官的心脉最深处?
就在楚元毅仙力即将触及到那点微弱光的瞬间,昏睡中的余窑猛地痉挛了一下,无意识发出一声极轻的呜咽声。
楚元毅收回仙力。
幻境中那个语无伦次、将丧事当喜事、递给他朱砂粉的“少年”形象,与眼前这具布满他人掠夺痕迹的灵体,缓缓重叠。
情官,你身上,究竟藏着多少秘密……
楚元毅沉默片刻,俯身将余窑打横抱起,入手分量如触空气。
余窑在他怀里不安地动了动,无意识地寻求热源般,将脸贴近他温热的衣襟,喃喃低语,声音模糊:
“冷……好冷……”
…………
——驼峰——
驼峰并非真的山峰,而是尘境中一处荒废的土丘,形似驼峰而得名。
六万年前,此地是福禄仙君的守地,那时,还并非一片荒废。四面竹林,琴声环绕,悠哉悠哉,人间极乐。这十六个字是当时福禄仙君内心所向往。
可随着越来越多人变本加利的贪念,福禄仙君的能量被汲取过度,沾染了尘世间的污秽,触犯仙规,却成了邪祟。
意识清醒前,在断崖上刻下了四个字“知足常乐”,从此再无行踪。
可当地人并没有真正领悟。仙体没了,便随手建了一座庙,继续朝拜求无尽福禄,最终触怒天神,引来天罚,沦落至此。
驼峰山路崎岖不平,好在他是仙体,直接飞过去省了不少事。但凡是个凡人,估计得累死在半山腰。
楚元毅到达驼峰聚点时,四位仙家已经等候多时了。
林宿最先凑过来,打量着他怀里的红衣少年:
“啧啧,这就是那个把老五你都拖住的情官啊?长得倒是勾人,怪不得能吸食那么多人的情念。”他伸手掐了掐余窑的脸蛋,“哟!皮肤还挺有弹性!保养的挺好啊!”
林宿性子向来直爽,不分场合,没个正经时候。
比起林宿,姜凌则更关注余窑的状态:
“他怎么气息这么弱?!灵体不稳,像是……受过重创?”
林宿“嗖”地凑到姜凌身边,一只手搭在他的肩膀,一副了然的样子:
“当然受过重创了,我去收贪官的时候,还在那山猪拱白菜呢。”
姜凌扶额:“你这家伙……我的意思,不只只是这些。”
林宿吃惊道:“啊!还有比这更炸裂的?!”
叶梵:“看来,这尘境的污秽,比我们想的更甚。连这等戾恶的化身,也避免不了被觊觎欺凌。”
南酩:“咎由自取。谁让他是邪祟。情官诡谲,不如先用搜魂引探查一下实力,也方便你日后对症下药。”
楚元毅没有回应南酩的话,对于南酩,他太了解了,邪祟到他手中,没有一个不是遍体鳞伤的。
他将余窑放在一块巨石旁,让他靠着岩石坐好。
“他情况特殊,灵体受损严重,搜魂引伤害极大,他如今这副样子根本无法承受,恐生变故。我先稳住他的情况,待他稍作恢复,再用搜魂引不迟。”
他并没有理会南酩赞不赞同的目光,指尖凝聚白光,轻轻点向余窑的眉心,准备输送一些仙力,不谈别的,至少先抚平他灵体内那些因被强行采补而留下的伤。
然而,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余窑眉心的前一刻——
一直昏迷的余窑,突然睁开了眼睛!
他一把挡开了楚元毅的手,脊背紧紧贴着身后的巨石,身体也开始颤抖起来:
“别过来!滚开!把……把我的东西……还给我!!”
他的声音凄厉而绝望,死死瞪着前方的虚空,仿佛那里有什么无形的东西正在逼近,要再次从他这里夺走些什么。
楚元毅的手僵在半空,看着这突如其来的激烈反应,心中疑窦丛生。
他在向谁索要?
东西……是指被采补掠夺走的力量吗?
还是……别的什么?
楚元毅向前一步,试图安抚:“余窑,看清楚,这里没有……”
“咔嚓!哐当!”
不远处传来一声金属扭曲落地的锐响!
众人转头,只见用来关押欲官的牢笼,竟被一股蛮横的力量硬生生撕裂开了一个缺口,一道黄色身影带着浓郁的**从缺口处窜出!
欲官脸上的面具已经碎裂了一半,露出了底下扭曲而狂热的半张脸,他的眼睛死死盯在了蜷缩在地上的余窑。
“情官……你我本源相近,你在我这,才是最好的归宿!何必守着那点残渣,便宜了那些不入流的脏东西!”他声音黏腻而贪婪,极具占有欲,“快,快来!让哥哥好好‘疼疼’你!”
他的目标明确无比,根本不理会在场的四位仙家,化作一道黄色疾影,直扑余窑而去!
余窑在欲官破笼而出的瞬间,瞳孔骤然收缩,那里面除了恐惧,更涌现出一股厌恶与绝望。他手忙脚乱地想要从地上爬起来逃跑。
然而,他身上那件过于宽大的红衣下摆,此刻却成了最大的阻碍。仓促之间,他被自己的衣摆狠狠绊住脚踝!
“唔!”
就这么一耽搁,欲官已扑至近前。
“跑什么?”欲官蹲下身,伸出带着污浊黑气的手,试图去摸余窑的脸,恶意地嘲讽,“在这装什么清纯?谁不知道你就是个谁都能……呃!”
他话未说完。一道金光瞬间缠了他的脖颈,将他猛地向后扯飞出去!
南酩手中法诀变幻,那金光化作实质的金环,再次死死勒住了欲官,为了让他长记性,这次比之前更紧,让他发出了“咯咯”的窒息声。
金环拖着拼命挣扎的欲官,将其粗暴地塞回了那个破损的牢笼。
南酩指尖弹出数道符箓,印在了笼子的断裂处,加强镇压。
笼子剧烈地震动着,里面传来欲官不甘的咆哮和撞击声。
“情官!你给我过来……你是我的……情官……”
“闭嘴!”
南酩一道光束过去,封住了欲官的嘴。
“……”
危机解除。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那个摔倒在地后,就再也没有动静的红色身影上。
楚元毅蹲下身将余窑扶起。他双目紧闭,脸色比之前更加惨白,唇边甚至溢出了一缕鲜红的血丝,他再次陷入了昏迷,不,更像是一种自我保护的昏厥。
林宿咂了咂嘴,看看被重新封印在笼子里的欲官,又看看昏迷的余窑,嘀咕道:
“这……这什么情况啊?这欲官怎么突然跟条疯狗似的,就盯着情官咬?”
姜凌:“他们同为戾恶,彼此之间,似乎……并非同僚那么简单。”
叶梵:“看来这些戾恶化身之间的关系,比我们知道的要复杂得多。这情官身上,恐怕还有我们不知道的隐秘。”
楚元毅伸出手指,轻轻拭去余窑唇边的血渍。目光落在余窑即使昏迷也依旧紧蹙的眉头上,落在被他自己指甲抠破渗血的手掌上,落在那身不合时宜、绊倒他的红衣上。
余窑要的,或许不仅仅是表面那么简单。
他失去的“东西”,可能远比显露出的更为重要。
驼峰的夜晚,是在一种异常的平静中度过。被重新封印的欲官牢笼不再震动,只是偶尔发出几声不甘的低吼。其余四位仙家各自回到住处调息。唯有楚元毅,在石室外守了一整夜,直至天明。
楚元毅手中端着一碗刚煎好的汤药,推开了石室那扇简陋的木门。
余窑已经醒了。
他靠坐在石榻上,微微侧着头,望着从石缝隙中透进来的一丝光亮,不知在想些什么。
听到开门声,他转过头,视线落在楚元毅身上,以及他手中那碗冒着热气、散发着淡淡药香的汤药。
就在那一瞬间!
楚元毅清晰地看到,他放在身侧被子下的手,以一种快到几乎产生残影的速度,极其隐蔽地将一个闪着寒光的东西,塞进了枕头的下面。
那寒光虽然只是一闪而逝,但楚元毅绝不会看错,那是一把匕首的形状。
这家伙,要搞什么名堂?
楚元毅脚步没有停顿,一副什么都没有看见的样子,端着药碗,走到石榻边:
“醒了?感觉如何?把这药喝了,对你的伤势有好处。”
余窑抬起那双灵动的眼睛望着他,长长的睫毛颤了颤,唇边漾开一个虚弱至极、甚至带着几分讨好的浅笑。
“多谢仙君……”
那声音沙哑微弱,带着气音,给人一种病入膏肓的感觉。他顺从地伸出手去接药碗,那手指微微颤抖着,似乎连碗都端不稳。
楚元毅没有将药碗直接递给他,而是就势在榻边坐下,用汤匙舀起一勺药汁,轻轻吹了吹,递到余窑唇边。
“小心烫。”
“谢谢……”
余窑乖巧地微微张口,将药汁咽了下去。喝药时,他眉头微微蹙起,流露出几分不适,却强忍着没有出声。
一碗药很快见底。
楚元毅将空碗放置一旁,目光无意地扫过那个枕头,随即落在余窑脸上,提起:
“昨夜你昏迷后,欲官试图袭击你。”
余窑垂下眼睫,掩去眼底可能泄露的情绪:
“他……他一直都是那样……总欺负我……习惯了……”
这副模样,任谁看了都会心生怜爱,恨不得将他护在羽翼之下,为他挡去所有风雨。
楚元毅可没这种想法,他脑海中,清晰地回放着昨夜他灵体内盘根错节的戾气运转,那些被采补的烙印,以及他苏醒时恐惧而疯狂的叫喊,“把我的东西还给我!”
还有刚才那风驰电掣般被藏起的匕首。
这个家伙,总给人一种好不真实的感觉,总感觉哪里有些奇怪,但又说不上来哪里奇怪。
楚元毅伸出手,动作轻柔地替他拢了拢散落在额前的碎发,指尖不经意般拂过他的太阳穴,动作看起来关心怜爱,实则暗中一丝机不可查的仙力悄然探入,感知着他此刻真实的情绪波动——那层楚楚可怜的水光之下,竟是如同深海般沉寂的高度戒备。
“好好休息。”楚元毅收回手,站起身,“有我在,无人能再轻易伤你。”
他转身向门外走去,在背对余窑的瞬间,眼底掠过一丝深思。
果然够复杂的,关于他的记载,还得再仔细查一查。
就在他即将踏出房门的那一刻,身后传来余窑低低的声音:
“仙君……”
楚元毅脚步一顿,没有回头。
“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这个问题,问得天真,又带着种隐蔽的探究。
楚元毅沉默片刻,缓缓道:“渡化你,是我的职责。”
说完,便不再停留,迈步离开了石室,顺手带上了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