驼峰并非真的山峰,而是尘境中一处荒废的土丘,形似驼峰而得名。
楚元毅到达驼峰时,其余四位仙家已经等候多时了。
林宿最先凑过来,打量着他怀里的红衣少年:“啧啧,这就是那个把老五你都拖住的情官啊?长得倒是勾人,怪不得能吸食那么多人的情念。”他伸手掐了掐余窑的脸蛋,“哟!皮肤还挺有弹性!保养的挺好啊!”
比起林宿,姜凌则更关注余窑的状态,他微微蹙眉:“他怎么气息这么弱?!灵体不稳,像是……受过重创?”
林宿“嗖”地凑到姜凌身边,一只手搭在他的肩膀,一副了然的样子:“当然受过重创了,我去收贪官的时候,还在那山猪拱白菜呢。”
姜凌扶额:“你这家伙……我的意思,不只只是这些。”
林宿吃惊道:“啊!还有比这更炸裂的?!”
叶梵目光扫过余窑脖颈处未能完全遮掩的淡青指痕,眼神沉了沉:“看来,这尘境的污秽,比我们想的更甚。连这等戾恶的化身,也避免不了被觊觎欺凌。”
南酩冷哼一声:“咎由自取。谁让他是邪祟。情官诡谲,不如先用搜魂引探查一下实力,也方便你日后对症下药。”
楚元毅没有立即回应南酩的话,他将余窑小心地放在一块相对平整、背风的大石旁,让他靠着岩石坐好。
“他情况特殊,灵体受损严重,搜魂引伤害极大,他如今这副样子根本无法承受,恐生变故。”楚元毅开口道,“我先稳住他的情况,待他稍作恢复,再动用搜魂引不迟。”
说着,他并不理会南酩赞不赞同的目光,指尖凝聚起柔和的白光,轻轻点向余窑的眉心,准备输送一些温和的仙力,不谈别的,至少先抚平他灵体内那些因被强行采补而留下的创伤。
然而,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余窑眉心的前一刻——
一直昏迷的余窑,猛地睁开了眼睛!
他一把狠狠推开了楚元毅的手,背脊紧紧抵着冰冷的岩石,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别过来!滚开!把……把我的东西……还给我!!”
他的声音凄厉而绝望,死死瞪着前方的虚空,仿佛那里有什么无形的东西正在逼近,要再次从他这里夺走些什么。
楚元毅的手僵在半空,看着余窑这突如其来、与之前截然不同的激烈反应,心中疑窦丛生。
他在向谁索要?
东西……是指被采补掠夺走的力量吗?
还是……别的什么?
楚元毅上前一步,试图用平稳的声音安抚:“余窑,看清楚,这里没有……”
“咔嚓!哐当!”
不远处传来一声金属扭曲的刺耳锐响!
众人循声猛地转头,只见南酩放置在一旁、用来关押欲官的牢笼,竟从内部被一股蛮横的力量硬生生撕裂开一个缺口!
一道黄色的身影带着一股浓郁的**与腐朽的气息,猛地从缺口处窜出!
欲官脸上的白色微笑面具已经碎裂了一半,露出底下扭曲而狂热的半张脸,他的眼睛死死盯在了蜷缩在地上的余窑。
“情官……你我本源相近,你在我这,才是最好的归宿!何必守着那点残渣,便宜了那些不入流的脏东西!”他的声音黏腻而贪婪,充满了占有欲,“快,快来!让哥哥好好‘疼疼’你!”
他的目标明确无比,根本不理会在场的其他四位仙家,身形化作一道黄色疾影,直扑余窑而去!
余窑在欲官破笼而出的瞬间,瞳孔骤然收缩到极致,那里面除了恐惧,更涌现出一种极致的厌恶与绝望。他手忙脚乱地想要从地上爬起来逃跑。
然而,他身上那件过于宽大的红色布衣下摆,此刻却成了最大的阻碍。仓促之间,他被自己的衣摆狠狠绊住脚踝!
“唔!”
就这么一耽搁,欲官已然扑至近前。
“跑什么?”欲官蹲下身,伸出带着污浊黑气的手,试图去摸余窑的脸,恶意地嘲讽,“在这装什么清纯?谁不知道你余窑就是个谁都能……呃!”
他的话未能说完。
一道凌厉无比的金光已然后发先至,瞬间缠绕上了欲官的脖颈,将他猛地向后扯飞出去!
南酩手中法诀变幻,那金光化作实质的金环,再次死死勒住了欲官,比之前更紧,让他发出了“咯咯”的窒息声。
金环拖着拼命挣扎的欲官,粗暴地将其塞回那个破损的牢笼。
南酩指尖弹出数道符箓,印在了笼子的断裂处,暂时将其强行封印。笼子剧烈地震动着,里面传来欲官不甘的咆哮和撞击声。
“情官!你给我过来……你是我的……情官……”
“闭嘴!”
南酩一道光束过去,封住了欲官的嘴。
“……”
危机解除。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那个摔倒在地后,就再也没有动静的红色身影上。
楚元毅上前,蹲下身将余窑扶起。少年双目紧闭,脸色比之前更加惨白,唇边甚至溢出了一缕鲜红的血丝,他再次陷入了昏迷,不,这更像是一种自我保护的昏厥。
林宿咂了咂嘴,看看被重新封印在笼子里的欲官,又看看昏迷的余窑,嘀咕道:“这……这什么情况啊?这欲官怎么突然跟条疯狗似的,就盯着情官咬?”
姜凌若有所思:“他们同为戾恶,彼此之间,似乎……并非同僚那么简单。”
叶梵沉声道:“看来这些戾恶化身之间的关系,比我们知道的要复杂得多。这情官身上,恐怕还有我们不知道的隐秘。”
楚元毅伸出手指,轻轻拭去余窑唇边的血渍。目光落在余窑即使昏迷也依旧紧蹙的眉头上,落在被他自己指甲抠破渗血的手掌上,落在那身不合时宜、绊倒他的红色布衣上。
余窑要的,或许不仅仅是表面那么简单。
他失去的“东西”,可能远比显露出的更为重要。
楚元毅将余窑横抱起来,看向其他四人:“走吧,回驼峰暂歇处。”
驼峰的夜晚,是在一种异常的平静中度过。被重新封印的欲官牢笼不再震动,只是偶尔从缝隙中泄出几声不甘的低吼。其余四位仙家各自调息,唯有楚元毅,在石室外守了一整夜。
天光微熹。
楚元毅手中端着一碗刚煎好的汤药,推开了石室那扇简陋的木门,脚步放得极轻。
余窑已经醒了。
他靠坐在石榻上,微微侧着头,望着从石窗缝隙中透进来的一缕晨光,眼神空茫,不知在想些什么。
听到开门声,他缓缓转过头,视线落在楚元毅身上,以及他手中那碗冒着热气、散发着淡淡药香的汤药。
在那一瞬间!
楚元毅清晰地看到,余窑空茫的眼神几不可察地闪烁了一下,是一种极快被掩饰过去的不明情绪。他放在身侧被子下的手,以一种快到几乎产生残影的速度,极其隐蔽地将一个闪着寒光的东西,塞进了枕头的下面。
那寒光虽然只是一闪而逝,但楚元毅绝不会看错——那是一把匕首的形状。与他之前在婳楼梳妆台上看到的那把匕首不同,这把看起来更小,更隐蔽,寒意却丝毫不减。
这家伙,要搞什么名堂?
楚元毅脚步没有停顿,一副什么都没有看见的样子。他端着药碗,走到石榻边:
“醒了?感觉如何?把这药喝了,对你的伤势有好处。”
余窑抬起那双灵动的眼睛望着他,长长的睫毛颤了颤,唇边漾开一个极其虚弱、甚至带着几分讨好的浅笑。
“多谢……仙君。”他声音沙哑微弱,带着气音,仿佛多说几个字都会耗费极大的力气。他顺从地伸出手,想要去接药碗,那手指纤细白皙,微微颤抖着,似乎连碗都端不稳。
楚元毅没有将药碗直接递给他,而是就势在榻边坐下,用汤匙舀起一勺药汁,轻轻吹了吹,递到余窑唇边。
“小心烫。”
“谢谢……”
余窑乖巧地微微张口,含住了汤匙,将药汁咽了下去。喝药时,他眉头微微蹙起,流露出几分不适,却强忍着没有出声。
一碗药很快见底。
楚元毅将空碗放到一旁,目光无意地扫过那个枕头,随即落在余窑脸上,语气平淡地提起:“昨夜你昏迷后,欲官试图袭击你。”
余窑垂下眼睫,掩去眼底深处可能泄露的情绪,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后怕与委屈:“他……他一直都是那样,他……总欺负我……习惯了……”
这副模样,任谁看了都会心生怜爱,恨不得将他护在羽翼之下,为他挡去所有风雨。
然而,楚元毅的脑海中,却清晰地回放着昨夜他灵体内那盘根错节的怨气荆棘,那些被采补的烙印,以及他苏醒时那充满恐惧与疯狂的叫喊——“把我的东西还给我!”
还有刚才,那风驰电掣般被藏起的匕首。
眼前这个柔弱无助的少年,与那个在婳楼编织幻境、语带机锋,甚至可能身怀利刃、心思难测的情恶,究竟哪一个才是真实的他?
楚元毅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伸出手,动作轻柔地替他拢了拢散落在额前的碎发,指尖不经意般拂过他的太阳穴,一丝微不可查的仙力悄然探入,感知着他此刻真实的情绪波动——那层楚楚可怜的水光之下,竟是如同深海般沉寂的高度戒备。
“好好休息。”楚元毅收回手,站起身,语气依旧温和,“有我在,无人能再轻易伤你。”
他转身向门外走去,在背对余窑的瞬间,眼底掠过一丝深思。
这家伙,果然不简单!
就在他即将踏出房门的那一刻,身后传来余窑低低的、带着点不确定的声音:
“仙君……”
楚元毅脚步一顿,没有回头。
“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这个问题,问得天真,又带着种隐蔽的探究。
楚元毅沉默片刻,望着门外逐渐明亮的天空,缓缓道:“渡化你,是我的职责。”
说完,便不再停留,迈步离开了石室,顺手带上了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