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归辞 第2章 秘密

初冬的太阳升得渐渐晚了起来，高高挂在天上，洒下一点微薄的暖意。

这个点的食堂已经不剩下多少人了，莫辞盈慢吞吞地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果断地在食堂门口转身下楼，加快步履往教学楼跑去。

第一节课是马原，莫辞盈紧赶慢赶，终于在马原老师进教室门的前一刻抢先冲进了教室，远远看见室友们朝着自己挥手，示意身边留出的空位。

莫辞盈绕到第四排坐下，老师已经打开了ppt。在点名声中，莫辞盈低声跟室友道谢。

这几个室友虽然相处不久，却都摸清了这个独来独往的女孩的性格。她成绩优异，平时高冷不爱说话，可是室友们遇上困难的时候总是一声不吭地出手相助。

唯一的缺点可能就是，她的起床气相当严重。从睁眼到完全清醒的十几分钟里，脸冷得能把人冻成冰块，惜字如金，好像多说一个字都会浪费掉她宝贵的睡眠时间。

莫辞盈揉了揉空空的胃，尽量吸住腹部不让肚子饿得叫出声来。

开学已经两个月了，这是第一次没赶上大部队起床的号角，原因是昨天晚上乔惊尘突然发来的一则短信。

乔惊尘的微信头像是一只站立小猫，黄白的皮毛，黑色的眼睛，又小又萌地看着镜头。自己的头像则是一只跃出海面的简笔画小鲸鱼，活灵活现。

加上微信之后，两个人的对话只停留在对方的一句，“我通过了你的朋友验证请求，现在我们可以开始聊天了。”

乔惊尘的朋友圈丰富多彩，有拍校园里的小猫，有自己弹吉他唱歌的视频，出现最多的是和各种朋友的合照，有线下的聚会，也有线上视频的截图。每一张照片里乔惊尘的笑容都那样明艳动人，像个孩子一样无忧无虑，让人看着就莫名也跟着上扬嘴角的弧度。

莫辞盈不善言辞，又怕说错话，想来想去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干脆就没发过消息，只在乔惊尘的朋友圈里当一个默默点赞的小粉丝，像和乔惊尘同床共枕的那一晚一样，保持着一个安全的距离。

然而，这种半生不熟的微妙状态在昨晚打破了。

晚上十点四十七，莫辞盈快要入睡的时间，手机忽然在枕边亮了一下。她眯着眼睛解锁，在看清楚谁发来消息的那一刻猛地睡意全无。

Viva la Vida：小盈，这周末要一起回趟家吗？

Viva la Vida：【猫猫探头】

莫辞盈想都没想，在键盘上敲下一个“好”字，犹豫了一下，又在末尾加了个“呀”。

她盯着屏幕里不断重复探头动作的小猫，又在最前面加上了“嗯嗯”两个字。

无垠海：嗯嗯好呀

无垠海：【小狗点头】

Viva la Vida：【企鹅转圈圈】

莫辞盈又观赏了一会她稀奇古怪的表情包，有些开心地摁灭手机，深深吸了一口气，眼睛盯着宿舍灰扑扑的床帐开始神游。

璃城大学的女生宿舍是按年级分布的，大一和大二的女孩子们下课回宿舍的方向完全相反。再加上莫辞盈并没有刻意去联系乔惊尘，以至于开学快两个月了，她们最近一次接触还是在上一次家庭聚餐的时候。

今天周三，再过两天就能和她一起回家了。莫辞盈翻了个身，开始苦恼自己该穿什么。

莫辞盈的衣柜一直都非常简单，只有三个颜色，黑白灰。上高中时大家都把自己埋进做不完的课业里，一个个灰头土脸的。

上了大学后，一些女孩们就会开始钻研穿衣打扮，像终于到了花期的花儿一样，褪去了高中时的青涩，对着镜子研究自己刘海的弧度和双眼皮的褶皱。

莫辞盈对打扮不感兴趣，因为她的生活里大多数只有自己一个人，好像并没有什么值得打扮的时刻。

但是现在…

她悄摸地爬下床，站在卫生间的镜子前，打量着镜子里的自己。

头发带着刚洗好的柔顺蓬松，发尾有些泛黄，蜷曲在胸前。她生得白净，一张小小窄窄的瓜子脸，眼神里透着挑剔的审视，眼尾略上挑，带着与生俱来的疏离感。鼻子挺而纤细，嘴唇薄薄的，在灯光下显得愈发苍白。

莫辞盈轻轻抿了抿唇，冲着镜子试图挤出一个微笑，嘴角向上扯了扯，下一秒马上恢复了平直的线条。

自己笑起来有那么僵硬吗？

莫辞盈对着镜子里面无表情的黑衣女孩看了一会，又轻手轻脚地爬回床铺，辗转反侧到凌晨才睡着，梦里似乎都是那只转圈圈的小企鹅。

*

转眼就到了周六。

乔惊尘上午的最后一节课是体育，她选修了形体芭蕾，一上午的课程让她气喘吁吁，身上的训练服都被汗水浸湿。

老师吹了解散哨后，她从教室储物柜里拿出自己的水杯，咕噜咕噜灌了几口水下去。再抬眼，一个单薄的身影站在教室门口，期期艾艾地往里面瞅。

“小盈！”乔惊尘一把抄起自己的书包，笑嘻嘻地跑过去。“哇，你今天真好看！”

莫辞盈局促地捏着自己的裙身，天蓝色的裙摆被她跑来的风微微卷起了一角，轻轻掠过她的小腿。她垂眸，没敢抬头和乔惊尘对视，谁知对方先退后了几步，露出不好意思的微笑。

“我这刚下体育课，一身汗，都不敢挽着你了。”乔惊尘脸蛋红扑扑的，看上去异常地高兴。“哎呀，这段时间老乔家里在忙装修，说是上周才弄好，不然我们还能早点一块回去吃个饭。”

莫辞盈轻轻应了一声，不想让话题就此结束，她的目光扫过乔惊尘颊边的那颗小痣，绞尽脑汁终于想出来一句，“……可以挽着的。”

“嗯？”乔惊尘有些迷茫地眨了眨眼，随即脸上绽开了更灿烂的笑容，顺理成章地挽住妹妹的胳膊，左右摇晃着，“你怎么这么可爱呢小盈～”

莫辞盈很少跟同性有过这样亲密的举动，她习惯了一个人做事，不喜欢别人的触碰，不想给别人添麻烦，就算和小姨生活也是如此。

此刻，她觉得被挽住的那只胳膊都不像是自己的，以一个别扭的姿势被带着向前走。奇怪的是，她并不讨厌这种感觉，反而加快了脚步，让自己能跟上身边人的步伐。

“小盈平时有什么兴趣爱好吗？”

乔惊尘的声音像加了冰块的气泡水，清甜又欢快。

“看书，听歌，看一些乐队演出什么的。”

说到乐队，莫辞盈悄悄觑着乔惊尘的表情，果然她露出了惊喜的样子，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

“乐队演出哦！我高中的时候也玩过乐队呢，不过上了大学之后我的好朋友们都天南地北地读书去了。哎，留我一个人带着把吉他，往面前再放一个碗，搁天桥上一站，给你们展示老艺术家的从容。”

乔惊尘绘声绘色地描述，手里比划着，逗得莫辞盈抿嘴直乐。

就这么一路说说笑笑走到校门口，坐上了乔家的汽车。乔惊尘关上车门，又拿出水杯开始补充水分，听着莫辞盈腼腆地跟乔志成问好。

她咽下最后一口水，刚想像往常一样嘴贫几句，却敏锐地察觉到乔志成在后视镜里瞥向她的欲言又止。

“干什么，有求于我啊？”

“小乔儿，就是……你生日不是要到了吗？你妈妈那边说好几年没陪你过生日了，想来见见你，你有什么想法呀？”

一时间车内安静下来，乔志成的话尴尬地落在了地上，没人接茬。

莫辞盈感觉车里的空气好像都变得黏稠起来，本来清爽的风一瞬间消失了似的，取而代之的是让人屏息的沉默。

乔惊尘的脸朝向窗外，看不清表情。但莫辞盈能想象出来她本来上扬的嘴角耷拉下来，像晒干的百合花垂下的花瓣，恹恹的。

她应该装作没听见的，尽管他们已经组成了一个新的家庭，但私事毕竟还有分别，她被迫卷入这样的场景，当个透明人是最好的选择。

可是她心里涌上一种莫名的冲动，鬼使神差地，伸出手笨拙地拍了拍身边人的膝盖，力度很轻，像小动物拿脑袋蹭了蹭。

乔惊尘从自己的情绪里惊醒，迅速抽身，再回头时，脸上已经挂上了和刚才并无分别的笑。

“再议吧。今天中午吃什么啊？小盈难得回来一趟，可得好好给她补充营养，你看这瘦的。”乔惊尘捏了捏莫辞盈腕骨突出的手腕，夸张地叹口气。

“放心吧，你莫阿姨从早上就念叨着买菜烧菜，现在饭都做好了，就等你们俩回去呢。”

乔志成没再继续刚刚的问话，转而开始关心起莫辞盈来，“辞盈，刚上大学感觉怎么样？有什么不懂的多问问你姐姐，尽管麻烦她。”

莫辞盈任由乔惊尘像小孩子玩玩具一样在她手腕上揉揉捏捏，感觉手指尖都有点发麻。她假装淡定得跟平时一样，乖顺地回答，“都很顺利，谢谢叔叔关心。”

她们进家门的时候，莫小晴正好把最后一盘菜端上桌子，解开围裙，一见她们就笑了起来。

“小姨。”莫辞盈看着围着自己大呼小叫的莫小晴，发自内心地感到高兴。

莫小晴因为一直带着她生活，早年受了不少非议，可是从来没有怪过她一句。看来乔志成对她很好，她的脸肉眼可见得圆润了，眉头不再是记忆中总是紧锁的样子，舒展成两片弯弯的柳叶。

“瘦了。”莫小晴心疼地捏了捏外甥女的脸，说道，“快去洗个手吃饭吧。这身裙子还是你十八岁买的那件呢，怎么今天突然又翻出来穿了？”

莫辞盈有种秘密被戳穿的紧张，下意识瞟了眼乔惊尘，好在对方正忙着换鞋洗手，并没有注意到她们。

莫辞盈含糊地应了两声，思绪转回刚刚在车上尴尬的问话，一个想法慢慢浮现在她的脑海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