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归辞 第3章 生日

璃城大学的宿舍采用的是上床下桌的设计，每个寝室住四个人，活动空间很丰余。

在306最靠近阳台的那个床位下，是一张一尘不染的桌子，上面只整齐地摆着几本专业书，一本厚厚的笔记本，还有一个小日历。

日历被翻到了十二月，在平安夜那天打上了一个小小的五角星。

凌萌萌左手抱着刚收下来的衣服，右手提着一个沉重的水壶，和刚回寝室的莫辞盈迎面相遇。

莫辞盈主动闪身避开，为她让出通过的空间，又接过她手里的水壶，帮她放在了她的桌子上。

“谢啦。”凌萌萌感激地笑笑，无意间瞥见了莫辞盈桌子上新买的日历，好奇地“诶”了一声。

“平安夜？是什么很特殊的日子吗？”

莫辞盈被问及这些天忙活准备的事情，下意识回答道，“是我的……我一个朋友的生日。”

“哦哦，是高中的朋友吧，上了大学还能有联系的朋友真好。”凌萌萌没多问，笑嘻嘻地走开了。

莫辞盈挪开椅子坐下，盯着日历上的小五角星发呆。

她还是不知道怎么向别人介绍乔惊尘，明明叫一声姐姐就能说清楚的关系，她却不知道为什么，下意识地抗拒这个称呼。

这不就是我从前想要的吗？

她双手抵住太阳穴揉了揉，有些困惑自己内心的抵触。

好在乔惊尘并没有介意这一点，自从上次一起回家之后，她们的关系稍微拉近了一些。乔惊尘偶尔会给她转发一些经验帖，譬如大一要准备的规划方向，专业相关证书等等。

莫辞盈每次都会乖乖地回复：收到，谢谢。【玫瑰花】

然后乔惊尘会再发来一个动画表情收尾，有时候是小猫，有时候是小兔子，有时候是小青蛙。

莫辞盈觉得世界上没有比乔惊尘更可爱的女孩了，她总是有一百种办法不断印证这一点。那样闪亮耀眼，越温暖，越想靠近，越靠近，越胆怯。

莫辞盈趴在桌子上，把胳膊垫在额头下，在臂弯里轻轻叹了口气。

*

平安夜。

每逢这种节日的女寝楼下，傍晚五六点左右时，就有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女孩子步履匆忙地下楼，跟等候已久的男友汇合，在寒风中甜蜜地牵着手去约会。

莫辞盈混迹在三三两两的情侣中，尽量无视他们投来的好奇目光，小心地护着手里提着的蛋糕和花，逆着人流往寝室楼里走去。

莫辞盈上午就发消息给乔惊尘，说晚上想来她的寝室借一本书。

她假装不知道生日这件事，乔惊尘也没有主动提，如往常一样欣然同意，还让她顺便来拿点零食带回去吃。

乔惊尘的寝室号是202，莫辞盈三步并作两步地跃上台阶，紧张和期待化作了鼓槌，咚咚咚地在她心上敲着。

“叩叩。”

门没有开。

莫辞盈耐心地等着。一分钟过去了，门内传来窸窣声，然后吱呀一声，打开了一条小缝。

门缝里，是一张完全陌生的脸，带着刚睡醒的疲倦和不耐烦，怒视着门外的人。

莫辞盈还没反应过来，那女生便很不客气地问道：“你找谁？”

“抱歉，不好意思打扰到你休息了。”莫辞盈赶忙道歉，“我找乔惊尘，请问她在么？”

那女生的表情在听到乔惊尘三个字后，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厌恶。她把门稍微开大了一些，目光扫过莫辞盈手里提着的东西，突然嗤笑了一声。

“你来找我们寝室的大明星玩呀？真不巧，她现在应该在和她男朋友甜甜蜜蜜呢吧。你要送这些东西的话就放寝室楼下好了，自然有人帮她提上来哈。”

莫辞盈眉头微蹙，表情一下子冷了下来，迎上那充满戏谑和试探的眼神，冷声说道，“谢谢你的好心提醒。不过她的东西要怎么处理，也得问问她本人。”

说完，莫辞盈转身就走。她听见那个女生在身后骂了一句，然后狠狠摔上了门。

砰的一声，震得人心头一跳，就像是高高悬起来的满心期待突然落地，变成了千斤重的愤怒和茫然。

愤怒于那个不认识的女生对乔惊尘毫不掩饰的恶意，茫然于…………

乔惊尘原来有男朋友了。

莫辞盈被冰凉刺骨的寒风吹得一哆嗦，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已经走出寝室楼了。她脸上依旧冷冷的，心里却灼成一团火。

乔惊尘的对话框还静静地躺在手机置顶，消息末尾是她发来的一个【猫猫等你】。

莫辞盈解锁手机，摁灭，解锁，摁灭，不知道自己现在该走到哪里。她只是想看到乔惊尘惊喜的眼神，想看到她弯成月牙的眼睛，想亲手把准备好的生日礼物送给她，然后对她说一句生日快乐。

如果在约会的话，现在问她在哪里就未免显得太没礼貌了。

莫辞盈深深呼了一口气，自己都没察觉，这种失落到底从何而来。

她漫无目的地在校园里走着，走到了一处湖边。这时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冷风刮得人脸生疼，天上的星星却很亮，像玻璃展柜里的宝石一样，点缀在云层中。

莫辞盈在湖边的长椅上坐下，安静地仰着脖子看星空。

……

“在感到悲伤的时候，只需要抬头看一看天，想一想自己身处多么浩瀚的宇宙，用那么大那么广阔的天地来稀释掉我们小小的痛苦。”

台上的女孩刚连着唱完五首歌，声音里带着沙哑和亢奋。聚光灯打在她身上，每一根头发丝都充盈着亮光。她额头上亮晶晶的，眼睛里闪烁的神采比她身后的灯光还要耀眼。

她在舒缓的伴奏声中，喝了一口水，然后听见人群里有人在欢呼尖叫。

“小乔！”

“乔本桥你们是最棒的！”

“小乔我听你唱歌听得要哭出来了！”

乐迷的声音带着哭腔，泪流满面地全力喊着。乔惊尘眯着眼睛往台下看，只看见了黑暗中人们带着兴奋和激动的影子。

她放下水杯，拿起话筒。

“不要哭。”

又是一阵欢呼声。

乔惊尘坚持把话说完，“我希望我们能带给你们的是最真最好的快乐。这是我最近在谱曲的时候的一点小感悟，大家也知道谱曲是多么让人感到头秃的事情。”

台下一阵笑声，乔惊尘跟着笑了起来，继续说道。

“经常会有人给我们留言说，感到生活里总是痛苦大于快乐，是否人生永远都是如此，片刻欢欣流过后只剩下持续的悲伤和虚无。”

“但我觉得不是的。”

“在感到悲伤的时候，只需要抬头看一看天，想一想自己身处多么浩瀚的宇宙，用那么大那么广阔的天地来稀释掉我们小小的痛苦。”

乔惊尘神色认真，一只手握住吉他，另一只手捧着话筒一字一句地说着，“这样永远让快乐大于悲伤一点点，会不会对眼前的生活更有信心一些呢？”

台下静默，随即掌声雷动，夹杂着更多的欢呼声和叫好声。

乔惊尘深深鞠躬，咧起嘴角，“好了好了，我不多愁善感了。下面这首歌——《追鲸》，送给大家。”

鼓点响起，然后是轻快的吉他声，莫辞盈一时间分不清自己到底身处回忆还是现实，直到熟悉的声音在耳边乍然响起。

“小盈。”

莫辞盈猛地一睁眼，才发现那乐声根本不是幻觉，是她的手机铃声响了。而铃声中悠扬女声的主人正站在她面前，手里举着的手机是拨通号码的界面。

乔惊尘背对着光站着，看不清楚表情。莫辞盈只觉得台上台下的身份被一百八十度调换过来，此刻她才是站在聚光灯下的那一个，每一分无措和尴尬几乎能被毫无阻碍地看穿。

“小……”

莫辞盈差点要脱口而出她舞台上的名字，赶紧咬了一下舌尖，呐呐地不知道说什么好。

乔惊尘挂断了电话，温柔婉转的歌声戛然而止。她往前走了一步，莫辞盈往后缩了一下，再往前一步，莫辞盈又挪动一下，眼看就要挤到椅子边边上去。

“你这是什么反应呀。”乔惊尘哑然失笑，嘴边呵出一小团白气，站在原地不动了。

莫辞盈保持着仰头的姿势，看着那小团白气消散在空中，嘴巴像被冻住了一样无力辩驳。

“《追鲸》这首歌对我来说很特别，它是先有的词后有的曲。”乔惊尘没有问任何问题，在她身边坐了下来，开始讲起了那首歌。

“词是一个乐迷的投稿，我几乎是一个字都没有改，只为它谱了一首曲子。”

“它是我每次演出都会唱的曲目，但很少有人知道它的由来。你喜欢这首歌，我很开心，因为这也是我最喜欢的一首作品。”

“自从乔本桥解散之后，我很久没有听见这首歌了。”乔惊尘把目光投向幽深的湖面，仿佛又看到了从舞台往下看时那些拥挤暗绰的身影。

“竟然已经两年了吗，时间过得真的很快啊。”

“小乔，生日快乐。”

莫辞盈艰涩地张嘴，说出了这句酝酿了好久的话。说完，她就低下头盯着自己的脚，好像要把地上盯穿一个洞出来。

身边的人好像无声叹了口气，然后是一阵衣物窸窣的声响，下一秒，莫辞盈被拥入一个温暖带着玫瑰露花香的怀抱。

乔惊尘抚着女孩冰凉的头发，心里一紧，不知道她在这个角落里一个人坐了多久。

如果今天她回到寝室没有察觉到不对劲，主动去找她，她是不是就会带着这些惊喜和礼物又默默退回自己的小世界里呢。

“谢谢你，小盈。这是我收到过最好的生日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