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埃之上 第2章 第 2 章

银行卡余额显示：4,327.68元。

程小秋盯着手机屏幕，拇指无意识地在钢化膜上摩挲。这是她毕业后第二十七次查看这个数字，比上个月少了八百。深圳七月的阳光穿透写字楼玻璃幕墙，在她工位投下锐利的光斑，像把她的窘迫照得无处遁形。

"小秋，市场部的方案你改好了吗？"总监的声音从隔间飘来。

"马上好。"她条件反射地直起腰，手指在键盘上飞舞。显示器右下角的微信图标不停闪烁，是北京那个久未联系的朋友发来的消息。她犹豫两秒，还是点开了窗口。

「我真的扛不住了」——短短七个字，后面跟着三个崩溃的表情。

程小秋的指尖悬在键盘上方。这位北理工研究生，在她眼中本该前途无量。她想起去年同学聚会时，对方谈起在字节跳动实习、有个北航读研的弟弟、还有个温柔女友时的意气风发。那时他举着精酿啤酒说"苟富贵勿相忘"的样子，与此刻屏幕那端的颓丧形成荒诞对比。

「逢山开路，遇水搭桥」她最终回复道，顺手发了个拥抱的表情。这句话她对自己说过无数次——当房东催租时，当同事抢功时，当家里又来要钱时。

手机又震。朋友发来大段文字：女友逼婚、弟弟要钱、实习转正压力...程小秋扫了眼最后那句"虽然存款只剩五万"，嘴角扯出个苦笑。五万，是她银行卡余额的十倍。

"程小秋！"总监的怒吼让她浑身一颤，"方案！现在！"

她慌忙切回工作界面，后颈渗出细密汗珠。空调冷风扫过，带起一阵战栗。显示器反射出她苍白的脸——黑眼圈像两片淤青，嘴角因长期紧绷显出不符合年龄的纹路。

下班时暴雨突至。程小秋站在写字楼门口，看着雨水在台阶上砸出硬币大小的水花。打车要四十，公交只要两块。她摸出褶皱的公交卡，却听见熟悉的鸣笛声。

李亦书的特斯拉停在雨中，车窗降下，他歪头示意她上车。皮质座椅散发着新车特有的气味，与程小秋被雨水打湿的帆布鞋形成刺眼对比。

"怎么不接电话？"李亦书单手扶方向盘，。

"在改方案。"她缩了缩腿，雨水正顺着发梢滴在真皮座椅上。

"周末陪我去看车展吧，新出了款保时捷..."

程小秋望向窗外。雨水在玻璃上扭曲霓虹灯光，像融化的彩虹。她突然想起今早姐姐的微信：「能借我一万吗？别告诉家里」。她几乎能想象姐姐说这话时闪烁的眼神——和十五年前那个雪夜，姐姐把最后半块馒头塞给她时一样。

"听见没？"李亦书捏了捏她膝盖。

"这月要交季度房租。"她轻声说，指甲陷入掌心，"而且我报了考研班。"

车猛地刹住。李亦书转头看她，眉头皱成她最讨厌的弧度："又考研？你都二十五了。"

雨刮器在挡风玻璃上划出扇形轨迹。程小秋数着节奏，一下，两下。就像数着这些年咽下的委屈。她突然注意到后视镜里自己的倒影——湿发贴在脸颊，像条搁浅的鱼。

"二十五岁考什么研？"李亦书嗤笑着重新发动车子，"不如早点结婚。我妈说..."

"前面地铁口停吧。"程小秋打断他，"我想起还有工作没做完。"

雨中的地铁站像座透明棺材。她冲进雨幕时听见李亦书在喊什么，但雨声太大，话语碎成无意义的音节。自动售货机前，她盯着标价三元的矿泉水看了很久，最终选择了旁边一元的纯净水。

回到出租屋已近十点。三十平的单间里，考研资料在折叠桌上堆成小山。程小秋脱下湿外套，发现手机有十二条未读消息。李亦书的最后一条写着：「你又闹什么脾气？」

她没回复，点开淘宝商家后台。昨晚注册的店铺空空如也，就像她干瘪的钱包。姐姐的借款请求浮现在脑海，连带童年记忆——父亲醉醺醺的拳头，母亲躲在厨房的啜泣。她颤抖着手指，把家人微信全部拉黑，动作熟练得像重复过千百次。

凌晨两点，程小秋惊醒时发现自己在哭。梦里李亦书指着她说"你又在没事找事"，而沈亦青站在远处，手里拿着她从未见过的生日蛋糕。她摸到手机，屏幕亮起瞬间，沈亦青的微信恰好弹出：

「花选好了吗？记得发地址」

她蜷缩在单人床上，突然想起上周路过花店时看到的凌霄花。橙红色的花朵攀援而上，那么骄傲，那么孤独。就像她始终学不会低头，所以注定要在风雨中独自生长。

窗外，深圳的灯火永不熄灭。程小秋打开电脑，开始修改明天要交的方案。在这个连乌鸦都被嫌弃的世界里，她决定先做自己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