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埃之上 第1章 第 1 章

午后的第一个工作日，程小秋在晨会上掐破了虎口。总监的唾沫星子飞溅在季度报表上，红色赤字像她熬了三夜的眼睑。手机屏幕始终暗着——十一点了，李亦书仍然没有发来早安。

"程小秋！这个数据怎么回事？"总监的吼声炸响。

她猛地抬头，投影仪蓝光里漂浮的灰尘突然化作那年冬夜的雪粒。十五岁的她蜷缩在阁楼，听着楼下父亲砸酒瓶的声响。那时她也这样掐着虎口，仿佛疼痛能转移恐惧。

"我马上核对。"她听见自己说，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洗手间隔间里，程小秋终于点开李亦书的对话框。最后一条消息停留在昨晚23:47，她发的"记得喝蜂蜜水"。往上翻是前天夜里他提分手的记录，因为她在得知他前女友结婚时多问了两句。

「你总是这样」「还提前女友就分手」——他的原话像刀刻在视网膜上。程小秋用指腹摩挲屏幕，仿佛能擦掉这些字句。她想起他们初遇时，李亦书在酒吧灯光下说"你眼睛像小鹿"的样子。那天他穿纪梵希衬衫，袖扣折射的光斑落在他腕表的蓝宝石镜面上。

下午三点十七分，手机终于震动。

「喝到凌晨」李亦书回复道，附带一个宿醉的表情。

程小秋正在修改崩溃的数据库，指甲缝里沾着咖啡渍。她盯着这行字看了很久，突然发现自己在数呼吸次数。七次吸气后，她打字：「我觉得你要不找份正经工作吧，我怕你把命搭进去」

对方正在输入...闪现又消失。最终发来的是：「不会的，没什么工作适合我」

电脑屏幕映出她扭曲的倒影。程小秋想起上周看的《人生之路》，高双星偷走别人人生时的理直气壮。

「脑壳痛，你快睡会」她最终回复。

李亦书却突然发来段语音："要是哪天我不小心挂了，你记得找个更爱你的。"

程小秋的指尖悬在屏幕上方。茶水间飘来同事的谈笑。

"有个人说过..."程小秋缓慢地打字，"你如此爱她，怎么放心把她交给未知的某某呢？看来还是不爱啊。"

发完她就后悔了。太像乞讨。李亦书的回复来得很快：「那我照顾好自己，让我来爱。我睡了」

午后的阳光穿过百叶窗，在她手背切出明暗条纹。程小秋突然想起沈亦青上次来深圳，带她去吃的那家本帮菜。他记得她不吃香菜，会不动声色把温水换到她面前。当时窗外正下雨，玻璃上的水痕把霓虹灯折射成彩虹。

"程小秋！客户邮件！"同事的喊声把她拽回现实。

下班时暴雨突至。程小秋站在公司门口看雨帘，手机银行APP显示余额：3,821.09元。李亦书上月借的两千还没还，昨晚又说朋友创业要跟投。

地铁挤得像沙丁鱼罐头。

车窗外广告牌闪过某楼盘宣传语：安家之处即是心安。程小秋想起这两天看的出租屋，最便宜那间在城中村，洗手间墙壁发霉，形同她日渐腐烂的勇气。

回到出租屋已近十点。程小秋蹲下来收拾散落的考研笔记，发现某页边缘写了"沈亦青"，字迹被橡皮擦过，仍留下凹痕。

淋浴时水温忽冷忽热。她想起李亦书第一次留宿时说"这破热水器该换了"，修热水器的还是她自己。泡沫流进眼睛的刺痛中，程小秋突然看清一个事实：她不是害怕分手，是害怕付出的沉没成本。

床头的《存在主义心理治疗》翻到折角页："人之所以痛苦，是因为既不能接受现状，又缺乏改变的勇气。"窗外霓虹灯把这句话映得忽明忽暗，像她摇摆不定的心。

凌晨三点，程小秋惊醒时发现自己在哭。梦里沈亦青站在梧桐树下说"来上海吧"，而李亦书在身后冷笑"你值吗"。她摸到手机，相册自动跳出"去年今日"。

第二天清晨，程小秋在镜前多停留了五分钟。眼下青黑像淤血，法令纹比半年前深了。二十五岁的脸已经开始背叛她，如同这段食之无味的关系。粉底液遮不住疲惫时，她突然想起李亦书前女友的朋友圈——那个女孩在冰岛极光下笑得灿烂，配文"重生"。

出门前她给沈亦青发了条微信："那种沙漠玫瑰，现在种还来得及吗？"

对方秒回："只要想种，永远不晚。"

电梯镜面映出她模糊的轮廓。程小秋轻轻按住胸口，那里有什么东西正在破土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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