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埃之上 第3章 第 3 章

周六晚上的雨来得突然。程小秋把晾在阳台的衬衫收进来时，闻到了布料上未散的潮湿气。手机屏幕亮起又暗下。

她数着窗外的雨滴，想起上周在超市买的特价李子。两块钱七个，酸涩得让她皱眉，但至少比货架上八块一斤的樱桃真实。冰箱里还有半把蔫掉的青菜，是她昨天煮面时剩下的。

凌晨三点十七分，手机震动惊醒浅眠的程小秋。

「喝完了」李亦书发来三个字，配图是空酒瓶排列成行的吧台。

她盯着照片里模糊的镜面反光，那里隐约映出个穿吊带裙的轮廓。程小秋把手机扣在胸口，突然想起祖母生前常说的话："等人就像等雨停，越盼越不来。"

次日下午，程小秋强迫自己看了三小时考研资料。墨水在纸上晕开时，。超市冷柜前，她犹豫很久还是拿了最便宜的面条，却在路过水果区时，鬼使神差地挑了盒车厘子——六十八元，抵她三天饭钱。

"昨天你说我放假都不去找你，"程小秋打字的手指微微发抖，"今晚去找你？"

李亦书回复得很快：「你不是不喜欢吗？我不能勉强我的女朋友。」

冰箱运作的嗡鸣突然变得刺耳。程小秋想起上个月在快捷酒店，前台小姐那句"还是大床房吗"的暧昧询问。更难忘的是事后吃药时，李亦书皱眉说"这么娇气"的表情。

「主要今年的两次药都是因为在酒店发生意外才吃的」她发完就后悔了，太像控诉。

聊天框显示"对方正在输入..."持续很久，最终只弹出两个字：「没事」

程小秋走到窗前。暴雨过后的深圳像被洗过的玻璃，远处京基100大厦的尖顶刺破云层。她突然想起第一次去李亦书公寓时，他指着那座楼说"以后我们买顶层"。当时他眼里的光，如今想来不过是酒精作用。

「在那边总有一种不安全感」程小秋继续打字，「让人很想回家」

发完她自嘲地笑了。"家"这个字从她指尖滑出竟如此轻易。真正的家是什么？

手机震动拉回思绪。李亦书回复：「那就不来了」

程小秋把脸埋进掌心。掌纹里沾着刚才洗菜的水渍，凉得像泪。她想起沈亦青上次来深圳，带她去吃的那家私房菜。席间她筷子掉了，服务员还没反应过来，沈亦青已经递来新的。那种被妥帖安放的感觉，此刻想来竟像上辈子的事。

晚上八点，程小秋在睡梦中被自己的抽泣惊醒。窗外华灯初上，车流像一条发光的河。她机械地咀嚼剩下的李子，酸涩汁水呛出眼泪。

「我准备洗个澡，待会去你那边了」她最终发出这条消息，仿佛在完成某种仪式。

李亦书的回复透着屏幕都能嗅到愉悦：「可以的」

「怎么，不欢迎吗？」程小秋故意问。

「当然欢迎」他发来语音，背景音里有玻璃杯碰撞的清脆声响。

程小秋站在花洒下，水流冲刷着她嶙峋的肋骨。打泡沫时摸到后背一处结痂的伤疤——那是十四岁那年，父亲用皮带抽的。当时姐姐扑上来护住她，换来更凶狠的殴打。

公交车上，李亦书的消息跳出来：「别忘记带了」

程小秋看着这行字，突然很想笑。

「忘了，已经出门了」她回复道，故意忽略对方随之而来的抱怨。

车窗外的霓虹灯牌飞速后退。路过一家母婴店时，程小秋看见橱窗里挂着件鹅黄色连体衣。她突然想起李亦书上次醉酒说的话："生个孩子拴住你"。当时她笑得眼泪都出来——这个连房钱都要她付一半的男人，哪来的自信谈养育？

酒店走廊的地毯吸走脚步声。程小秋在630门前站定，突然希望里面没人。但门开了，李亦书穿着浴袍，发梢滴着水。他身上的古龙水味混着酒气，是程小秋熟悉的配方。

"你居然敷面膜？"他挑眉问道，手指蹭过她脸颊。

程小秋没回答。她注视着这个曾让她心动的男人——他眼角新添的细纹，下巴上没刮净的胡茬，还有锁骨处那个暧昧的红痕。上次见面时还没有。

李亦书把她拉进怀里："刚才和股东喝了几杯。"

"股东？"程小秋任由他抱着，目光落在床头柜的安全套包装盒上。

"嗯，他让我帮忙开个新店。"李亦书的手滑向她后背，熟练地解开搭扣。

他在同样情境下提到的"餐饮朋友"。当时他说那群人朋友是，现在又变成"股东"。谎言像洋葱，剥开一层还有一层。

"那个不是你的朋友？"她轻声问，手指无意识地在床单上划着"Liar"。

李亦书的吻落下来，堵住所有疑问。程小秋闭上眼，想起沈亦青上次临走时说的话："你值得被认真对待。"当时她笑着摇头，说成年人的世界哪有这么多矫情。

此刻在李亦书身下，程小秋数着天花板上的裂纹。快感像隔着毛玻璃，模糊而遥远。李亦书很快睡着，手臂压在她头发上。程小秋轻轻挣脱，摸到枕下的手机。

屏幕亮起，是沈亦青八小时前发来的消息：「沙漠玫瑰开花了，给你看看」

照片里橙红色的花朵在阳光下舒展，像团燃烧的火。程小秋放大图片，发现花盆旁边放着本《月亮与六便士》。

她轻轻起身，走到窗前。深圳的夜空难得能看见星星，微弱但固执地亮着。程小秋想起祖母生前种的凌霄花，也是这般攀着围墙向上生长，哪怕根扎在贫瘠的土壤里。

身后李亦书翻了个身。程小秋没有回头。她注视着玻璃上自己的倒影——二十五岁的面容已显疲态，但眼底有什么东西正在苏醒。

凌晨五点，程小秋悄悄穿衣离开。

酒店旋转门外，晨光微熹。第一班公交缓缓驶来，像艘准时靠岸的诺亚方舟。程小秋刷卡上车，给沈亦青回了条消息：

"真美。下次带我去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