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有些暗了。
离开“句点”时诺尔逐渐感到不舒服,和昨天一样。忙碌了半天,他原本还有些饥饿感,到餐厅时却彻底没了食欲。周围的食客各自讨论着食物或天气,以及不知何人的八卦新闻。菜单、灯光、窗子外的车辆……一切看起来都鲜亮得令他不适。
但幻觉不再那么频繁,尽管他刚才点餐时把菜单上的一把百里香看成了树林。
“你上午没营业?”他问坐在对面的洛厄斯。
倒也奇怪,洛厄斯不戴口罩时看起来虽然年轻又端正,但显然不是本地人。被他盯了一会,反而显得有些腼腆。
“哦,处理点事情,索性关门了。……我不戴口罩看起来很奇怪吗?”
“不,没什么。你比我想象的还要年轻。”
“我才19岁,如果你想问的是这个。”
“这么早就当了店长。”
“原本的那位店主不在了。”
话到这里,倒也不方便继续问,诺尔尴尬地沉默了一会。
虽说勉强算同龄人,毕竟没什么共同话题。菜倒是上得很快。诺尔低头看向盘中的肉,旁边的西兰花好像有点糊了。
“……既然你不是学生,那天上午为什么会在我学校门口?”
“恰巧路过,我包里也恰巧还有备用雨衣。”洛厄斯总算咬了一口土豆,似乎相当没劲地咀嚼着,“你挺闲嘛。学校这两天都没上课?”
“出了点……意外。”
“那件事我知道。不过明天要是还没复课,你可以来我这帮忙。”
“……你要和我说的就是这件事吗。”
“不。当然不是。”
洛厄斯拿起手机翻了一会,仿佛不太情愿又不得不告知他这些事情。十几秒后,他翻出一张照片。
卡特坐在前台喝饮料的监控截图。
“白天和你聊天的这个男生,是你的朋友?”
诺尔开始不安了。他放下叉子,神情逐渐认真起来。
“你看监控了。”
“嗯。”
“找他有事?”
“他已经有一些被感染的迹象。”
“别打谜语……什么迹象?被什么感染?”
“被梦境感染。就像……病毒?如果不加以干预,慢慢会将他侵蚀干净。”
“你总不能张口就……”
“你一定不想看见他成为下一个受害者。”洛厄斯尽量放缓语气,“……像西蒙,或者是艾琳那样。”
卡特的确说过身体不舒服。他挑起眉,考量着对方这句话的真实性。
“你说。”
“和普遍的认知不同,梦境和现实并不处于同一个世界,你这些天来看到的所有异象,都和梦境有关。是因为那个梦境世界缓慢吞吃着现实世界,带来了一系列的灾变。其中自然有天灾,也有**。”
“梦境……”
“……也包括9年前你家人的案件。”
“什么……?”
诺尔差点从座位上站起来。眼前还未散去的幻觉,过于明亮的灯光,仿佛一瞬间都被扫空。明知这是自己的痛处,但他无法把那句话当作轻飘飘的几个词。
“你知道她们的事?”
“我知道。我也知道你,诺尔·卡谟。多年前奎林斯惨案的受害者之一,现在在收养家庭生活。”他轻轻地说,“奎林斯惨案调查无果,最后草草了事。”
“你一直都知道我的背景。”
“倒也不算吧,你的气息最近有些引人注意,稍微查了一下而已。”
“你是……?”
“你可以理解为有某种特殊能力的人。”
洛厄斯放下手机,亮蓝色的眼睛却不带笑意,目光爬上他的手腕,肩膀,脸庞,看得他心里发毛。
“我本来并没有打算立刻着手你的事情,但你既然来应聘了,我想不妨把这件事提前些。果然我第一眼就没看错……即使你现在还是普通人,很快也会成为‘我们’中的一员。”
“我并没有掺和这些灵异事件的意愿,你也没问我的意见。”
“嗯哼,但我知道你想要知道的是什么,不是吗?……关于你家人那件事的细节,加入我们,你也许会离真相近一些。”洛厄斯眯起亮蓝色的双瞳,“当然啦,拒绝也是你个人的自由。”
“……我有些不舒服。”诺尔沉默了好一会,他知道自己的症状开始加重了,反胃一阵接一阵,“如果你能提供我需要的,那么我同意。”
“意思是,你选择信任我吗。”
“说不上。 ”
洛厄斯反倒笑起来。他端起茶杯。今天他没戴手套,小指处有一道浅色的伤疤。
“我知道我说这话很可疑,但我确实需要你的帮助。”
“……要怎么做?”
“你昨天做梦了?我闻得出来一些东西。”
“是。”
“内容详细描述一下。”
“羽毛笔形状……”
洛厄斯稍微前倾了一些,若有所思。气氛安静了好一会。
“你认识?”诺尔问。
“认识。一帮杀人舔血的疯教徒,以前他们的爪牙还不像现在这样到处都是。”
“我的任务仅此而已吗?”
“当然不是。我实在缺人手嘛。”洛厄斯慢慢从餐桌前起身,尽管面前的食物基本没动过,“诺尔,今天晚上你会在梦里见到我,以及我的同伴。按我说的去做就好,不用担心你的人身安全。事后会有对应的报酬。”他按住诺尔的肩膀。
“报酬,我们一向经费充足……只要你记得不要莽撞。你比我想得更聪明谨慎,这一点应该明白。”
“……我知道了。”
洛厄斯敲了一会手机,应该是在给谁发消息。随后便付账离开。
天色已晚,路灯排排站立,直直瞪着柏油路与来往的行人。诺尔从餐厅离开,回到“句点”门口,跨上那辆黑色自行车时,门口的红手雕塑仿佛有点融化的迹象。他揉了揉眼睛,一切却又照常。他只觉得一阵心累,转头骑着自行车闯进夜风之中。
诺尔回到家里时,老人正在昏昏欲睡地听收音机,胡子快贴到桌面上。见他推门进来,咳嗽了两声,直起身。
现在是晚上七点。
“……具体情况仍需进一步调查,请勿轻信传言,谨防诈骗……”收音机里的声音断断续续。
“不是八点下班吗?提早回来了?”老人悠悠地开口。
昨天晚上,诺尔告知过老人关于兼职的事情。八点下班对于一个学生而言自然不算早,但能在外面多待一会,倒也莫名让诺尔松了口气。
“店长还有事,所以提前关门了。”
“哦,新工作还适应吧?”
“还好。您怎么没休息?”
“听收音机……唉……”
气氛略有些尴尬。正事要紧,他先进了房间,放好东西准备洗漱。
……还是有些难受。也许洗个热水澡会好些。
浴室镜子上的水痕还在。他抑制着想呕吐的**,抬头正对上镜子里自己的眼睛。幻觉又开始蔓延,眼前有些重影。
他想起洛厄斯提起的“奎林斯惨案”。那几年曾经路人皆知,现在却好像无人再记起。
他,母亲与妹妹的合照中,三人都有着相似的金色眼睛。那张合照现在被放在他床头柜的抽屉里,连同一沓妹妹留下的简笔画。
拍照时妹妹才四岁,深褐色卷发,穿着水蓝色的裙子和小皮鞋。而抱着妹妹的母亲,和诺尔一样是浅色头发。她看起来远没有以前的婚纱照中那样美丽动人,像是被生活抽走了血,苍白地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