彻夜长梦 第4章 第132层

那天诺尔入睡得比平时更早，刚洗完澡换好衣服就昏昏沉沉。他甚至怀疑那位可疑的店主是不是在食物里加了什么东西。

再度睁开眼，眼前却是一片墨绿。他抬手拨开密密麻麻的枝叶，从冰凉的地板上爬起来。

这里应该是医院的楼梯间。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消毒水味，还有植物散发的气味。藤蔓缠绕着楼梯栏杆。

头顶的灯还算明亮。而引人注意的是，眼前的楼层牌赫然写着“135层”。

作为一所医院完全不合常理。

“晚上好。”

清冷的少女声幽幽在背后响起。他几乎以为是上次遇见的红发女子，猛然回过身，却见一个半透明的少女身影坐在角落的破椅子上。

冷静的灰瞳，柔顺的金色长发，一身普通的白T恤灰长裤，披着一件显然比自己大一码的女式外套。看起来年龄和诺尔相仿，脸和手臂裹着纱布，但隐约看得出来有一部分肌肤闪烁着碎金般的光点。

她缓缓起身，像幽灵一样慢慢围着诺尔转了一圈，才开口。

“洛厄斯让你来的？”

这话反倒显得相当没底气，颇有一种“我们已经缺人手到这个程度了？”的意味。诺尔估计自己在她看来像只束手就擒的食草动物。

“是。你是他的……同伴……？”

“……严格来说不算，我只是临时来支援。你可以叫我弥娅。需要我简单说明一下情况吗？”

“拜托了。”

“我们目前是第一次调查这个地方。我听说之前你来过，在医院大厅发现了怪物的踪迹，但经刚才一个小时的调查，它似乎并不在那一层。”

“他们是指……”

“‘希望序章’，一个组织，洛厄斯应该和你说过？在这个梦境有二十人左右。根据你的描述，你也曾见过他们中的一员。”

“我们有多少人？”

“就我们三个。……实际上能打的就洛厄斯一个，他很快就来。”她坐回椅子上，缓了口气，从不知什么地方拿起一个水杯喝了一口。身影闪烁了一下，诺尔这才意识到她应该是一个投影，本人并不在这个地方。

“这座城市的异能者不多，又是突然爆发灾害，我们已经连续处理了三个事件。希望序章杀了我们不认识的另一支民间小队，他们未解决的危险只好由我们接手。也就是，我们所处的这里。”

诺尔略有些愕然地看着她。

“我在之前的行动里受伤了，没办法到场。我会保证你们在梦境中的通讯，并且短暂共享一下你的视野。”弥娅说，“就像这样。”

诺尔视野的左上角慢慢浮现出一根红色的细长条。他下意识转了一下视线，长条依然牢固地待在视野中。

“这是血条？”

“不是，只是表示我在看。如果消失就说明我掉线了。……做类似游戏里的血条也不是不行，但我暂时不清楚你的身体状况。”

“明白了，我需要做什么？”

“西蒙和艾琳都是你认识的人。尽管他们已经不在了，但梦境中还有他们的留下的一些虚影。——你所说的医生护士，也是虚影。不会主动攻击人。”

弥娅似乎有点难受，捂住嘴干咳了两声。

“作为异能者，我们不能直接和虚影对话。但你既没有异能，又是认识他们的人，甚至可以进入这里并完好地离开。……我倒的确没见过普通人能做到这一点。简而言之，我需要你去与他们对话，弄清楚这里的构造。”

“但我并不认识艾琳。”

“她是你隔壁班的吧？……我承认这样查你的个人信息是我们不对。也许你见过她几次，只是不知道名字。”

“这样也可以吗？”

“只能说可以试试。”

她摇摇头，忽然似乎发现了谁，眯起眼看向诺尔的身后。

“——洛厄斯？该说的我都说完了，你有什么和他说的吗？”

淋得半湿的洛厄斯不知何时出现在诺尔的旁边，穿着一件黑色风衣，像还没抖水的大型猎犬。他拖着一柄规格不小的的黑色镰刀。只是粗略看一眼，就可以确认那玩意锋利得惊人。

诺尔看不太出镰刀上面是不是有血迹，但还是识相地挪开了点距离。

“……诺尔，你夜宵想吃什么？”

洛厄斯反而问了一句完全和场合无关的话。

“我不饿。”

诺尔略有点无奈。

“结束后就饿了。这里体力消耗快。”洛厄斯眨了眨眼睛，“我不和你同路，但有危险我会尽快赶到。对了，你应该需要武器防身……”

诺尔没看清他是从哪里拎出了一把长剑。

“梦境只能用冷兵器。拿着。别弄伤自己。”

诺尔盯着楼梯间里“第132层”的门牌，这一层就是弥娅告诉他的目的地之一。

推开那堵消防门时，门“吱呀”呻吟起来。他透过门缝看了一眼外面的景象。

四处都是攀附的植物。好在这里还有不算明亮的灯光。没有医生护士，除了植物外没有活物的迹象。

弥娅干咳了一声。

“小心点。”

先前弥娅的投影在交代事项后就消失了，但声音还在。现在弥娅则完全像是在他脑内说话。只有他能听见。

他侧身出来，靠近墙慢慢前行。空荡荡的楼道间，自己的脚步声清晰可闻。

1，2，3，4，5……他大概记了一下诊室的数量，路过每一个门口时都稍微探一眼。它们和普通的诊室没什么区别，除了光线较暗。

走了没几步，身后就传来一阵窸窣声。他下意识回身，从藤蔓中猛地窜出来那种状似鼠类但面部像狗的小动物。

“这是？”

“小怪。”弥娅说，“不咬人，倒也不用管。”

脚下的植物愈发茂盛，已经拦住了部分道路。他小心地抬脚，避免被钩到或绊倒。植物下面隐约可见发着绿光的“安全出口”标志。有点麻烦。他刚冒出这样的念头，一道火焰就忽然鲜明地划过。

它看起来更像流体，一瞬间照亮了过道。诺尔顿时紧张起来，下意识想要后退，却看见那道火焰仅仅是迅速将周围的藤蔓烧成灰烬，便消失。

他竟然对那火光有种久违的熟悉感。

“谢谢。”他小声和脑内的声音说。

“不……不是我的能力。”弥娅听起来有些困惑，“怎么回事？……先走吧。”

路明显好走多了。他跨过灰烬，继续向前。沿路的几间诊室都没什么特别，再往前便是拐角，那里有一间治疗室。

门是关的。他拎着长剑迟疑了一会，伸出左手用力推开门。

开门的瞬间，窗帘被风微微吹动，室内仅有一盏不太明亮的灯。一个男孩坐在治疗床上，低头玩着一个玩具听诊器。

虽然说不上有多熟识，但那身影与那一日轮床上的孩子实在相似。

那孩子闻声抬头，懵懂的眼睛看了他一眼，嘟囔了一句“你好”。

“是他。”弥娅说。

“你找大人吗？我妈妈还在看医生。”那孩子小声说，“我妈妈生病一直没有好。他们让我不要再到处跑了，就在这里等着。”

西蒙？

“你的妈妈在哪里？”

“就在那边。”西蒙指向门外，“第一个诊室，她和医生都在。”

刚才也检查过了，那里没有东西。

“爸爸要上班，不能一起来。”西蒙再次拿起听诊器摆弄，“和我玩一会好不好，我不烦人的。我妈妈说我比别人家的孩子更听话。”

诺尔试探性地触碰了一下对方的手臂。碰到的瞬间，对方的手臂竟然化为水汽。水汽周围的环境霎时模糊了些许。他缩回手，一切又恢复了正常。

“问一下吧。”弥娅的语气淡淡的。

“西蒙。”诺尔尽量放缓语气，“你清楚这个医院有几层楼吗？”

“141层。”西蒙心不在焉地回答着，机械地将听诊器弄得哒哒响。

“141层？！”

“但是，只有第1层、90到100层、112层、125层、132层、第140层和141层可以去。其他层根本没有门，我和妈妈坐电梯的时候，试了好多次。”

尽管是个孩子，给出的信息却相当清晰。

“你见过怪物吗？”

“什么……没有什么怪物啊。对了，昨天有一只很大的恐龙！很大……我的玩具里面没有那么大的。”

“在哪里？”

“现在应该在第112层。昨天、昨天他们把它牵出来了！一群穿着白色衣服的人，但是不是医生……他们说的话，我听不懂。”

“怪物被牵到了第一层。”

“嗯，我经常每个楼层来回走，因为妈妈总是要看病嘛……她看完病就要打针，好久好久。每天都是这样。”

“他们在第一层做什么？”

“好像在喂什么东西，橙色的。”

“橙色……你还知道别的吗？比如，每一层大概是什么样的？”

“都……长得差不多啦。有时候那些房间的位置也会变。但是恐龙在的那一层有很长很长的走廊，我走了很久都走不完。我能听见它的脚步声。”

“昨天你不是在轮床上？很多医生推着你。”

“噢，可能是另一个我吧。”西蒙仿佛厌倦了被问话，本就不大的声音渐渐低下去，“这里有很多个我。”

“可以了。”弥娅说，“他知道的比我预测中更多。”

“这些足够了吗。”

“差不多吧，可以离开了。”

诺尔又看了西蒙一眼。真实的样貌，真实的语气，但不是活生生的人。他深吸一口气。

“好吧，西蒙。你在这里安静地等妈妈他们。我还有事情要做，先走了。”

“喔……”

转身从房间离开时，背后传来西蒙孤独地摆弄听诊器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