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恐症与小熊饼干 第15章 “官宣”

那场隔着纷飞蒲公英的对视，像一道清晰的分界线，划开了姜让心中最后一丝混沌。

自那天起，有些事情变得不言而喻。

蒋衪和依旧每天出现在幼儿园，但那种“观察者”的姿态已彻底消失。他不再固守角落，有时会自然地走到孩子们中间，虽然依旧不怎么参与游戏，但会安静地看着，甚至在姜让需要帮忙时，会极其顺手地递个玩具，或是扶一下跑得太急差点摔倒的孩子。他做这些时，表情依旧算不上热情，但动作里的那份自然，却让所有人都逐渐习惯了他的存在。

他对姜让的照顾，也从之前的“暗中进行”变得更为坦荡。

香草拿铁每天准时出现在姜让桌上；午休时，如果姜让趴在桌上睡着，他会拿起自己那件价格不菲的外套，轻轻披在他肩上；姜让够不着的东西，总会在需要时被他轻松解决。

而姜让，也渐渐褪去了那层惊慌的壳。他开始习惯蒋衪和的靠近，习惯他无声的体贴，甚至开始会在蒋衪和帮他时，小声而自然地说一句“谢谢”。他的目光不再躲闪，偶尔与蒋衪和视线相撞，虽然依旧会脸红，但那红晕里，羞涩多于恐惧，甚至带上了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依赖般的柔软。

他们之间的话依然不多，但一种无声的、温暖的电流，却在两人之间悄然流淌，连孩子们都似乎感受到了。

“姜老师，大哥哥是不是喜欢你呀？”某天，妞妞一边玩着拼图，一边语不惊人死不休地问道。

姜让正在帮她找一块丢失的拼图，闻言手一抖，拼图差点掉在地上，脸颊瞬间爆红：“妞妞！别、别乱说……”

“我没有乱说呀，”妞妞眨着天真的大眼睛，“大哥哥总是看你，还帮你拿东西。我爸爸就是这样看我妈妈的！”

童言无忌，却像一面镜子，映照出连当事人都尚未完全确认的心事。姜让的心跳骤然失序，他偷偷抬眼，看向正在窗边和另一个小男孩一起看绘本的蒋衪和。阳光勾勒出他认真的侧脸，他似乎听到了妞妞的话，翻书的动作微微一顿，却没有回头，只是那微微泛红的耳根，泄露了他并非毫无波澜。

这天下午，蒋衪和在离开前，没有像往常一样直接走向门口。他在姜让的小桌子前停下脚步。

姜让正在写今天的教学日志，感觉到阴影笼罩，抬起头，对上蒋衪和深邃的目光。

“明天，”蒋衪和开口，声音低沉平稳，但仔细听，能察觉到一丝几不可察的紧绷，“店里有个小型的媒体预览日，不对外开放。”

姜让握着笔的手指微微收紧，心里有些疑惑，不知道他为什么跟自己说这个。

蒋衪和从他那设计感极强的黑色背包侧袋里，抽出一张质感厚重的卡片，递到姜让面前。卡片是哑光黑色的，上面只有一行烫金的、极具设计感的英文花体字，和一个简洁的地址与时间。

“如果你想来看看。”蒋衪和的语气听起来很随意，仿佛只是递出一张无关紧要的宣传单，“可以提前下班过来。”

这不是命令，不是“工作需要”，甚至不是上次那种带着别扭借口的“邀请”。这是一个真正的、带着尊重和试探的邀请。

姜让看着那张递到眼前的、与他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黑色卡片，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攥住了。他明白这张卡片的意义。这不再是“市场调研”，而是邀请他进入他另一个更为核心、更为正式的工作和生活圈层。

他抬起头，看向蒋衪和。对方的眼神很沉静，里面没有逼迫，没有戏谑，只有一种安静的等待，和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期待。

周围是孩子们收拾玩具的喧闹声，空气里是熟悉的蜡笔和水果的味道。

姜让看着蒋衪和，看着他那双映着自己身影的眼睛，脑海里闪过这一个多月来的点点滴滴——从最初的恐惧躲避，到后来的慌乱心跳，再到如今这份无声的默契和温暖的陪伴。

害怕吗？还是有的。那种场合对他而言，依旧是未知的挑战。

但是……

他深吸了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然后，伸出手，接过了那张沉甸甸的卡片。

指尖相触的瞬间，他能感觉到蒋衪和的手指微微颤了一下。

“好。”姜让听到自己的声音，虽然依旧带着细微的颤抖，却异常清晰和坚定，“我会去的。”

蒋衪和眼底那丝紧绷瞬间化开，如同春冰消融，漾开一层浅浅的、真实的暖意。他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深深地看了姜让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说“我知道你会”。

然后，他点了点头，转身离开了。

姜让握着那张黑色卡片，站在原地，久久没有动弹。卡片边缘硌着他的掌心，传来清晰的触感。他能感觉到自己胸腔里那颗心脏，正有力地、欢快地跳动着，驱散了最后一丝阴霾和犹豫。

他知道，当他接过这张卡片的那一刻，有些东西，就真的不一样了。

他低头，看着卡片上那行烫金的、他看不太懂的英文花体字，嘴角抑制不住地，缓缓向上扬起了一个清浅而明亮的弧度。

窗外，夕阳正好。

媒体预览日当天，姜让向园长请了半天假。他站在自己狭小的衣柜前，犹豫了许久，最终还是穿上了蒋衪和之前送的那件灰紫色丝质衬衫，它被专业干洗后，平整如新。下身搭配了唯一的深色西裤和擦得干净的皮鞋。这已经是他能做出的、最得体的努力。

他提前到达了蒋衪和店铺所在的街区。下午时分，这里比夜晚更显冷峻和秩序井然。店铺外观在日光下细节毕现，水泥墙体的肌理，金属框架的冷光，都透着一种生人勿近的气息。

门口已经有零星的、打扮入时的男女在等候，他们低声交谈着，手里拿着类似的黑色邀请卡。姜让深吸一口气，握紧了口袋里的卡片，走上前。

这次门口的工作人员没有阻拦，核对了他手中的卡片后，恭敬地为他拉开了那扇沉重的门。

店内与那晚他来“帮忙”时截然不同。冷白色的灯光被调整得更加专业和具有展示性，聚焦在精心陈列的新品上。背景音乐换成了氛围感更强的、舒缓而富有节奏的电子乐，音量恰到好处。空气中弥漫着香槟和高级香氛混合的味道。

已经有不少媒体编辑、时尚博主和买手在里面，他们端着酒杯，低声交谈，或专注地用手机、相机拍摄着新品细节。每个人都像是这个世界的原生居民，自信，从容，带着一种姜让无法企及的、对时尚的天然熟稔。

他的出现，像一滴水珠落入油锅，引起了一些不易察觉的侧目。他过于干净的气质和相对“朴素”的装扮，在这个环境里显得格格不入。他瞬间感到一阵熟悉的恐慌，潮人恐惧症隐隐发作，手脚都有些发凉，下意识地想找个角落把自己藏起来。

“姜老师？”

一个略显惊讶的声音在身边响起。姜让回头，看到的是蒋衪和的合伙人周锐。周锐今天穿得正式了许多，看到姜让，脸上写满了意外，随即又化为一种了然和热情的笑容。

“真是你啊！衪和跟我说可能会有朋友来，没想到是你！”周锐熟络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压低声音，带着促狭，“可以啊姜老师，把我们蒋老板这座冰山都……”

他话没说完，但意思不言而喻。姜让的脸瞬间红透，讷讷地不知该如何回应。

“别紧张，随便看，当自己家一样。”周锐看出他的不自在，笑着安抚，然后朝着一个方向努了努嘴，“喏，主角在那儿呢。”

姜让顺着他示意的方向看去。

在店铺中央，被几位拿着录音笔和相机的人围住的，正是蒋衪和。

他今天穿了一身剪裁完美的深蓝色西装，没有系领带，衬衫领口随意敞开，头发精心打理过，整个人散发着一种掌控全局的、沉稳而耀眼的气场。他正用流利的英语与一位外籍编辑交谈，语速平稳，措辞精准，偶尔配合手势指向某件单品，眼神专注而自信。

这是姜让从未见过的蒋衪和。不是在幼儿园角落里慵懒观察的他，不是在派对上带着戾气保护他的他，也不是在粥底火锅店耐心剥虾的他。这是在属于他的王国里，游刃有余、光芒四射的国王。

姜让看着那样的他，一时有些怔忡。心底那点自卑和恐慌，奇异地被一种更为复杂的情绪取代，有距离感，但更多的是欣赏，甚至是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与有荣焉的骄傲。

似乎是感应到了他的视线，正在与人交谈的蒋衪和忽然微微侧过头，目光穿过人群，精准地落在了姜让身上。

那一瞬间，姜让感觉周围所有的声音和光线都模糊了，只有蒋衪和那双深邃的眼睛，清晰地映在他的瞳孔里。

蒋衪和的眼神在他身上停留了两秒，目光在他那件灰紫色衬衫上掠过，眼底似乎闪过一丝极快的满意。然后，他对着姜让，几不可察地、微微地点了一下头。没有笑容，但那眼神里的专注和无声的安抚，却像一道暖流，瞬间抚平了姜让所有的不安。

他甚至在结束与那位编辑的对话后，没有立刻走向下一位等待的访客，而是对身边的人低声说了句什么，然后便朝着姜让的方向走了过来。

这一举动，无疑将全场的注意力都引到了姜让身上。

姜让顿时又紧张起来，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蒋衪和走到他面前，在周围诸多或好奇或探究的目光中，神色自若。他看着他，语气自然地问道：“还好吗？”

“……嗯。”姜让小声应道，不敢看周围。

“那边有休息区，准备了点心和饮料。”蒋衪和指了指店铺一个相对安静的角落，“觉得闷可以过去坐坐。”

他的声音不高，但在相对安静的店内，足以让附近的人都听清。那语气里的熟稔和不容错辨的关心，让周围那些探究的目光顿时变得意味深长起来。

这几乎等同于一种无声的宣告。

“我……我去看看。”姜让红着脸，想逃离这焦点中心。

“嗯。”蒋衪和应了一声，在他转身时，又极其自然地补充了一句，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姜让和周围几个竖起耳朵的人耳中，“结束等我一下，一起走。”

这句话，彻底坐实了某种猜测。

姜让感觉自己的后背都快被那些目光灼穿了，他几乎是同手同脚地走向休息区。

而蒋衪和则转身，重新投入与媒体们的交流中，仿佛刚才只是处理了一件再平常不过的小事。

周锐凑到蒋衪和身边，用手肘撞了他一下，挤眉弄眼地用气音说：“行啊你，这就‘官宣’了？”

蒋衪和面不改色，端起侍者托盘上的香槟抿了一口，目光扫过休息区里那个正小口吃着马卡龙、耳根通红的侧影，嘴角几不可察地勾起一个微小的弧度。

“多事。”

预览日在一种对姜让而言既新奇又煎熬的状态中接近尾声。媒体和宾客们陆续离开，店里渐渐安静下来。

姜让坐在休息区的沙发上，看着蒋衪和与周锐以及几位工作人员进行最后的收尾交流。他穿着西装认真工作的样子，格外有魅力。

终于，所有人都离开了，店里只剩下他们两人。

蒋衪和松了松领口，走向姜让。“走吧。”

两人并肩走出店铺，夜幕已经降临。城市的霓虹初上，晚风带着凉意。

坐进车里，姜让才彻底松了口气，感觉像是打了一场仗。

“紧张？”蒋衪和一边启动车子，一边侧头看他。

“嗯……”姜让老实承认，“他们……好像都看着我们。”

“不用在意他们。”蒋衪和的语气很平淡，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强势，“以后会习惯的。”

以后……

这个词再次让姜让心头一跳。他偷偷看向蒋衪和的侧脸，在车外流转的光影下，那轮廓显得格外清晰和坚定。

他知道，从今天起，从他在众人面前走向他，对他说“一起走”的那一刻起，他们的关系，在某种程度上，已经进入了另一个全新的、公开的阶段。

虽然前路或许依旧会有不安和挑战，但此刻，看着身边这个沉稳开车的男人，姜让心里却充满了前所未有的踏实和勇气。

他轻轻“嗯”了一声，将头微微偏向车窗，嘴角却抑制不住地，扬起了一个安心而柔软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