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将烬时 第6章 “喜欢你/我也是”

第六章：“喜欢你/我也是”

知泉的驾照最终还是在暑假过半的时候惊险过关了。拿到驾照的第二天，他就迫不及待地拉着夜伊，踏上了前往那个他念叨了许久的古镇的旅程。

三小时的大巴车程，并没有消磨掉知泉的兴奋。他戴着耳机，手指在膝盖上跟着节奏敲打，时不时指着窗外掠过的某片特别的云或者某座形状奇特的山，让夜伊看。夜伊靠窗坐着，看着窗外不断后退的风景，从城市的高楼逐渐变为郊野的农田，再到起伏的山峦，心情也随着这空间的转换，一点点变得开阔起来。

那些纠缠了他许久的黑影和心悸，像是暂时留在了那个喧嚣的城市里。至少在这一刻，在他允许自己放松下来。

大巴车在古镇外围的停车场停下。一下车，一股不同于城市燥热的、带着山林气息和湿润水汽的凉风便扑面而来，让人精神一振。

古镇依山傍水而建，入口是一座颇有年头的石拱桥，桥下河水清澈碧绿，能看到水草摇曳。青石板路蜿蜒向前，两旁是白墙黛瓦的木结构老宅，大多开着店铺，卖着当地特色的吃食、手工艺品，也有一些改造成了民宿和咖啡馆。屋檐下挂着红灯笼，虽然现在是白天没有点亮，却也增添了几分古意。

“哇！可以啊这里！”知泉深吸了一口气，脸上是毫不掩饰的赞叹，“比图片上看着还有感觉。走！先去民宿放东西，然后开逛！”

他定的民宿就在河畔，一个带着小院子的二层小楼。院子打理得很精致，种着些花草，角落里还有一架秋千。老板是个热情的中年阿姨，给他们办理入住时，还送了两碗自家熬的冰镇绿豆汤。

“你们小哥俩来得正好，晚上河上有放花灯的，可热闹了。”阿姨笑眯眯地说。

“真的？那必须得看看！”知泉接过房门钥匙，拉着行李箱就往楼上走”

房间是传统的木结构，推开窗户就能看到潺潺的河流和对岸的街景，视野极好。知泉把背包往椅子上一扔，就扑到窗边，半个身子探出去：“晚上在这看夜景肯定棒。”

夜伊看着他孩子气的举动，一边笑一边把自己的行李放好。窗外的风吹进来，带着河水的微腥和植物的清新，确实让人心旷神怡。

“收拾一下出去逛逛？”夜伊提议。

“走起！”

白天的古镇游人如织，但穿行在纵横交错的巷弄里，总能找到一些相对安静的角落。知泉一会儿蹲在路边看老爷爷用草编小动物，一会儿又被吹糖人的摊子吸引，非得买了一个形态扭曲的“龙”，还非要分一半给夜伊。

“尝尝，甜着呢。”知泉把自己咬下一半，把另一半递过来。

夜伊看着那造型抽象的龙，犹豫了一下，还是在知泉期待的目光中，低头小心地咬了一小口。甜腻的味道瞬间在口腔里化开。

“怎么样？”知泉追问。

“…太甜了。”夜伊老实回答，感觉嗓子眼都被糊住了。

“好吧……”知泉三两口把自己手里那半解决掉，“走吧，去找点咸的中和一下。”

他们顺着人流，品尝了当地特色的青团、定胜糕，还有用新鲜竹筒装的糯米饭，香气扑鼻。知泉胃口极好，什么都想试试，夜伊就跟在他身后，负责在他买太多的时候适时制止，以及在他被辣到或者烫到的时候，递上水或者纸巾。

“哎你看那个，看起来好好吃！”知泉又指向一个卖酱香饼的铺子。

“你刚才已经吃了两份糯米糕了。”夜伊提醒他。

“那是甜点，这是主食，不冲突！”知泉理直气壮，但还是听话地没有立刻冲过去，只是看着那金黄酥脆的饼，“…那等会儿，等肚子腾点地方再来？”

看着他这副馋猫样子，夜伊笑了：“随你。”

阳光透过古老的屋檐，在青石板路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空气中弥漫着各种小吃的香气和游客的谈笑声。知泉在身边叽叽喳喳，偶尔会因为看到什么有趣的东西而拽着他的胳膊让他看。

傍晚时分，他们坐上了吱呀作响的乌篷船，沿着河道缓缓而行。船夫在后面摇着橹，唱着当地的小调，虽然听不懂词，但那悠扬的调子伴着水声，别有一番韵味。

夕阳的余晖将天空染成温暖的橘红色，映在墨绿色的水面上，碎成一片流动的金光。两岸的老宅亮起星星点点的灯火，与天空中将现未现的星辰遥相呼应。

知泉安静了下来，靠在船舷上，看着眼前的景色。夜伊坐在他对面，能看到夕阳的光勾勒出他清晰的侧脸轮廓，连睫毛都染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色。

“真好啊。”知泉忽然轻声说，转过头来看向夜伊，眼神在暮色中显得格外柔和，“就像…偷来的一段时光。”

夜伊的心微微一动。他明白知泉的意思。离开了熟悉的环境，离开了高考的压力，离开了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困扰，此刻的宁静与美好，确实像是一份意外的礼物。

“嗯。”他应了一声，目光也落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上。

船靠岸后，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但古镇并没有沉睡，反而因为夜晚的到来，换上了另一副热闹的面孔。河两岸的红灯笼全都亮了起来，连成两条蜿蜒的光带，倒映在水中，随着水波荡漾，美得如同幻境。

街上比白天更加拥挤，很多游客和当地人都在往河边聚集，准备参加放花灯的活动。小贩们高声叫卖着各种造型的花灯，莲花状、小船状、动物状，应有尽有。

“咱们也放一个吧！”知泉兴致勃勃地拉着夜伊挤到一个摊位前，挑挑拣拣，最后选了一盏简单的、暖黄色纸糊的莲花灯，又买了一盏素雅的白色小舟灯。

“给你这个。”知泉把白色的舟灯塞到夜伊手里，自己拿着那盏莲花灯，“走，去河边。”

河边挤满了放灯的人，他们好不容易找了个稍微空一点的石阶蹲下。知泉拿出摊主送的笔，对着自己的莲花灯鼓捣了半天，才小心翼翼地将写了字的那一面护着，点燃了中间的小蜡烛。

暖黄的光晕立刻从薄薄的灯纸中透了出来，将他的脸庞也映照得一片温暖。

“你写了什么？”夜伊好奇地问。

“不告诉你，说了就不灵了。”知泉神秘兮兮地笑着，小心地将莲花灯放入水中，轻轻一推。花灯晃了晃，顺着水流，缓缓飘向河心，汇入那片星星点灯的灯海之中。

夜伊看着他的动作，也拿起笔，在自己的小舟灯上停顿了片刻。他有很多愿望，关于未来，关于家人，关于身边这个人。但最后，他只是简单地写了两个字——

平安。

为他，也为知泉。

而知泉在灯上写了一句话——

愿我们的未来都像今天这样美好。

他将小舟灯也放入水中，看着它承载着那点微弱的烛光和简单的愿望，漂向远方。

放完灯，两人没有立刻离开，而是沿着河岸慢慢走着，远离了最拥挤的人群。夜风吹拂，带来夏夜的凉爽和河水的湿气。灯笼的光在他们脚下投下摇曳的影子。

走到一座相对安静的小石桥下，知泉停下了脚步。桥洞下光影斑驳，河水在脚下哗哗流淌。

“夜伊。”知泉转过身，面对着他。他的声音在潺潺水声和远处隐约的喧闹中，显得格外清晰，也有着不易察觉的紧张。

“有句话…我憋了好久了。”知泉深吸了一口气，像是鼓足了巨大的勇气，他的手微微握紧，指尖有些发白，“从…从高一那会儿，可能更早，我就想跟你说了。”

夜伊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他似乎预感到接下来要发生什么，血液微微发热，喉咙有些发干。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等待着。

“我…”知泉顿了顿，眼神无比认真，甚至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光芒，“我喜欢你。不是哥们儿那种喜欢。是…是想一直跟你在一起，想保护你，想看你笑…的那种喜欢。”

他的语速不快，每个字都咬得很清晰，感觉像是练习了无数遍。说完之后，他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又像是更加紧张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夜伊，屏住了呼吸。

周围的世界安静了下来。只剩下水流声，风声，和自己的心跳声。

夜伊看着眼前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少年，看着他眼中毫不掩饰的紧张、期待，还有那份深埋已久、终于宣之于口的情感。那些共同经历的往事，那些无声的陪伴，那些笨拙的关心，像潮水般涌上心头。

他想起黑暗中紧紧抓住自己手腕的那只手，想起递到面前的巧克力，想起那份粗糙却用心的旅行攻略，想起他说的“我家就是你家”…

他一直都知道。或者说，他内心深处，也早已埋藏着同样的种子。

在经历了那些恐惧和不安之后，这份坦然而真挚的告白，更像是一道温暖而坚实的光，照进了他心底那片曾被阴影笼罩的角落。

他向前走了一小步，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在知泉因为他的靠近而更加紧绷的注视下，他抬起手，轻轻握住了知泉那只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的手。

他的手心微凉，而知泉的手掌却一片滚烫。

然后，他抬起头，迎上那双充满忐忑的眼，清晰地、缓慢地，给出了他的回应。

“我也是。”

“让我等这么久才听到你的回答……”

三个字，轻如耳语，却重若千钧。

知泉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他反手紧紧握住夜伊的手，力道大得有些疼，但谁也没有在意。

“真…真的？”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发颤。

“嗯。”夜伊点了点头，唇角无法控制地向上

扬起，露出了一个清浅却真实无比的笑容。

下一秒，他被拥入一个温暖的怀抱。知泉的手臂紧紧地环住他，下巴抵在他的颈窝，温热的呼吸拂过他的耳畔。

“太好了…”知泉的声音闷闷地传来，手臂收得更紧，“太好了…”

夜伊闭上眼睛，感受着这个怀抱带来的前所未有的安心感。他抬起手，轻轻地回抱住知泉的脊背。

桥洞下的拥抱持续了很久，久到夜伊能清晰地数知泉的心跳，和自己的心跳渐渐合成一个频率。周围的一切声音，潺潺的水声、远处的喧闹、夏夜的虫鸣。都被这个拥抱隔绝在外，世界缩小到只剩下他们两人。

最终，是知泉先稍微松开了手臂，但他的双手依旧紧紧握着夜伊的肩膀，怕一松手眼前的人就会消失。他的脸颊泛着红晕，在昏暗的光线下也能看得分明。

“我…我不是在做梦吧？”知泉难以置信的微颤，他低头，额头几乎要抵上夜伊的额头，呼吸交织，气息温热。

夜伊能感受到他身体的微微颤抖，抬起手，用指尖轻轻碰了碰知泉发烫的脸颊，触感真实而温暖。

“不是梦。”夜伊的声音很轻，他自己也有些惊讶于此刻的平静和勇气。

得到确认，知泉像是不知道该如何宣泄内心汹涌的情感，又将夜伊搂进怀里，这次力道轻了些，却更加缠绵。他把脸埋在夜伊的颈窝，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闷声说：“太好了…我真的…真的好高兴。”

夜伊没有推开他，反而也收紧了环在他背上的手臂，轻轻拍了拍。他能理解这种失而复得（或者说，得偿所愿）的巨大冲击。他自己何尝不是？

两人就这样在桥洞下相拥着，谁也没有再说话，静静地感受着彼此的存在和心跳。河水在身边流淌，带着无数承载愿望的花灯奔向远方。

过了好一会儿，知泉才缓过神来。他稍微退开一点，但手依然紧紧牵着夜伊的手，手指插进他的指缝，变成十指相扣的姿势。

“那…我们现在…”知泉看着他们交握的手，耳根又红了几分，“算是…那种关系了？”

夜伊看着两人紧扣的手指，感受着对方掌心传来的、比自己略高的体温，他点了点头，抬眼看向知泉，镜片后的蓝色眼眸里漾着清浅的笑意：“嗯。”

简单的应答，却让知泉像是得到了全世界最珍贵的宝藏。

“走吧。”夜伊轻轻晃了晃两人相牵的手，“回去了？阿姨不是说准备了宵夜？”

“啊？哦对，宵夜！”知泉这才从巨大的幸福感中回过神，连忙点头，却依旧舍不得松开手，“走走走，回去吃宵夜！”

他牵着夜伊，小心翼翼地领着他走出桥洞，重新汇入河边的人流。周围依旧喧嚣，灯笼的光映在两人始终没有分开的手上，也映在他们带着相似笑意的眼中。

回民宿的路似乎变得格外短。夜风吹在脸上，带着夏夜的温柔和一丝清甜。知泉一路上都在忍不住地傻笑，时不时侧过头看夜伊一眼，然后又像是被烫到一样飞快转回去，耳廓持续泛红。

夜伊任由他牵着，感受着那份要满溢出来的喜悦。

他抬头看向古镇的夜空，星星比在城市里清晰许多，一闪一闪，安静地见证着这个夏夜，和刚刚开始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