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门无恨（陈阿娇） 第9章 虫啮桃根（下）

原来，宴席上，王娡见陈姀退了出去，便冲奶娘使了个眼色，让奶娘带着刘彘去找陈姀。刘彘丝毫没有因为陈姀的态度感到难过，他抬起头来认真地看着陈姀，可惜他个子矮，瞧不清那玳瑁簪子。

陈姀见他盯着自己看，下巴一扬，黄色在刘彘眼里一闪而过。刘彘道：“阿娇表姐，你头上落了片叶子。”

陈姀眉头微皱，这才开春，哪来的什么落叶。不过她还是甩了甩脑袋，“现在没了吧？”

“还在，阿娇表姐，我帮你拿下来吧。”说完，刘彘就踮起脚尖，想去摘陈姀的玳瑁簪。

刘荣看出刘彘想摘的是什么，刚想开口解释，却见陈姀不耐烦地将他一把推开。

这一推，让刘彘被脚下的小石子绊倒。若是在平地，摔一下倒也无妨。可刘彘就在池边，身子不稳，一下子落入了池水中。三月的池水虽没那么凉，可不识水性的刘彘惊慌之下，手脚都没了知觉，乱扑棱两下，便呛了水。

天子的儿子被自己推进了水中，这下闯大祸了。

陈姀张着嘴，只觉得腿有些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半天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等她回过神来，刘荣已经捞起刘彘，抱着他往漪澜殿的方向跑去。迎面跑来的奶娘见此情形手里的糕点一下子掉到了地上，“这……我才离开这么一会儿，我的小主子怎么这样了啊！”

刘荣顾不上看她，加快了步子往前走，嘴里说道：“还不赶紧去叫太医！”

等陈姀有力气站起来，面前已经空无一人。可地上的一大滩水迹，仿佛在提醒她，自己刚才把皇上的儿子推进了水中。

陈姀深吸一口气，顾不得拍身上的土，就往漪澜殿走去。她虽害怕，可这是在皇宫里，她做的错事得由她来承担。

到了漪澜殿前，院子里一个宫女都瞧不见。陈姀又一次深呼吸，缓缓地走了进去。宫女们在屋子里忙着端热水，煎药。有胆小怕事的早就躲了起来，担心皇上和王夫人迁怒自己。

陈姀一进屋，见刘启坐在那里，时不时往那雕花屏风后张望。透过屏风，隐约瞧见王娡正焦急的在床边走来走去。

刘荣的湿衣服还没来得及换，额前的冕旒缠在了一起，腰上的山玄朱玉早就不见了踪影，他就这么一身狼狈地站在刘启的身侧。

陈姀心里暗暗叫苦，也不知是自己走得太慢，还是这漪兰殿里的宫人速度太快，就这么一会儿，人就都来齐了。刘嫖站在一侧一语不发，她深知女儿的性子，就算景帝再纵容她，也不能由着自己的女儿害了他的亲儿子。

陈姀跪在地上，“请皇上治罪。”

刘启并没有看陈姀，只是摆了摆手，“你先起来吧。”

陈姀有些茫然地抬起了头，对上刘荣的目光，见刘荣冲自己点了点头，这才没那么紧张。

刘嫖也松了口气，冲她说道：“皇上让你起来，你就起来吧。”

原来刘荣见了刘启，只说刘彘失足跌入水中，根本没提陈姀。奶娘看管不利，王娡还没等她开口说话，便让人把她拖下去打板子了。因此，刘启并不知道是陈姀把刘彘推进了池子里。

陈姀退到母亲身边，紧张地看着床上。见太医走了出来，陈姀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里。

太医跪在地上，开口道：“回禀皇上，胶东王并无大碍，只是有些发烧。等温度降下来了，就好了。”

刘启一拍桌子，“并无大碍，怎么还昏迷不醒？”

“回皇上，胶东王只是受到了惊吓，休息过来就没事了。”话说出口，太医也有些紧张。若是大人，风寒发热倒是没什么，可胶东王不到五岁，也不知受不受得住。

刘启听他这么说，心稍稍放下，可一想到那奶娘照顾不周，心中便有了怒意，对金玲说道：“那奶娘领完罚，就送去掖庭吧，往后不必在胶东王身边伺候了。”

金玲想到胶东王是由奶娘带大的，自然有些感情，心中有些犹豫。可知道皇上在气头上，只答了声“诺”，便退了下去。

“阿荣，你先回宫换身衣裳吧。”刘启得知刘彘无碍，稍稍平静下来，似乎感觉到身侧的刘荣身上传来的寒气，这才想起了浑身湿透的刘荣。

刘荣看了眼陈姀，担心自己离开以后，刘彘醒来说出什么对陈姀不利的话。可自己衣冠不整，待在别人的宫里，实在不妥。刚欲开口，只听王夫人喊道：“皇上，阿彘醒过来了。”

刘启一听，赶紧站了起来，朝床边走了过去。刘荣赶紧跟了上去。

陈姀的步子有些沉重，还是被刘嫖推着走了过去。

王娡跪坐在床边，刘启走过来了也顾不上行礼，她抓着刘彘的手，心疼地说：“我的儿啊，你好端端，到池边做什么啊！”

刘彘眨了眨眼睛，朝四周看了看，瞧见陈姀一脸焦急地看着他，顾不得头疼，开口道：“阿娇表姐别担心，我没事。”

陈姀见他盯着自己，紧张的心砰砰跳，心虚地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刘彘握着王娡两根手指头，见端来药碗的是金玲，四下张望不见奶娘，心中焦急，赶紧张口对王娡说：“母妃，是我自己只顾追蝴蝶，没看脚下，才失足落入水中。母妃千万不要怪罪奶娘。”

刘启闻言，开口道：“若不是她照顾不周，你怎么会落水。朕已经把她贬至掖庭，以后让你母妃为你寻个细心的人照顾你吧。”

刘彘这才注意到，自己的父皇也站在自己的床头，慌忙地想要起身，奈何一点力气都提不上，才抬起身子不到一寸，又落了下去。只好躺着说：“儿臣见过父皇。”

“你好生休息，不必多礼。阿荣，既然阿彘已经醒了，你也赶快回你自己的宫中吧。你们也都回去吧，不要打扰阿彘休息了。”刘启最后两句话是对刘嫖母女说的，说完，自己也离开了漪澜殿。

王娡看着刘启离开的背影，心中更是难受。刘彘扯了扯她的衣袖，才把她的思绪拉了回来。“母妃，今日是皇兄的加冠礼，是不是被我搞砸了。”

“阿彘，你同母妃说实话，你到底是怎么落入水中的。”王娡想到刘彘是被刘荣抱回来的，心里就有疑虑。

“是我自己不小心落入水中的。”刘彘见刘启没有迁怒陈姀，心稍稍放下，可又想起奶娘，心里很不是滋味。“母妃，奶娘只是回去帮我取东西，还请母妃免了她的责罚。”

王娡摇了摇头，意味深长地说：“你父皇已经下令，怎么可能收回。阿彘，只有自己强大起来，才能保护身边的人。”

刘彘有些不解，他不明白，为何自己一醒来，母妃就说这些奇怪的话。刘彘又觉得头疼，喝完了药便睡下了。

陈姀随刘嫖回到府中，心中的不安毫不掩饰的写在脸上。刘嫖见她这样，冷声问道：“阿娇，你和母亲说实话，刘彘到底是怎么落水的！”

陈姀腿一软，跪在了地上，“母亲，我不是有意推他下去的，我真的是不小心……”陈姀越说越急，眼里已经流出泪水。在宫中，她强撑着不让人看出异样。可回到府中，她是真的怕了。

刘嫖闻言，愣的说不出话来。好在刘彘的奶娘当时不在，刘彘也无大碍，这才让那奶娘顶了罪。想到刘彘没有说出是自己女儿把他推下去，刘嫖的心中多了几分感激。没想到他小小年纪就如此懂事，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下定了决心扶刘彘上位的刘嫖，丝毫不记得，让陈姀免去罪责的还有刘荣。

刘荣回到太子宫，发现栗姬已经在屋里等她，见栗姬似有不悦的神色，顾不得身上的湿衣服，便行礼道：“参见母妃。”

栗姬见他一身狼狈，原本要说的话都咽了回去，叹了口气，“先去把湿衣服换了吧。”

刘荣应声退下，换好了衣服才出来。

栗姬抓着刘荣的手，感觉到他手上一点温度都没有，“你怎么也不让太医把把脉，我才吩咐了人给你炖了姜汤。天还没有转暖，你就这么下水救人，要是病了可怎么办。王娡的儿子不过是个贱骨头，你何必不顾自己的身子去救他。”

刘荣对栗姬这样，已经习惯，他扶着栗姬坐下，恭敬道：“母妃不要生气，儿臣身体无碍。阿彘是我的弟弟，我怎么可以不救他。”若是不救，皇上怪罪下来，只怕处置了奶娘，陈姀也脱不了干系。

栗姬一口茶灌倒嘴里，皇上不在眼前，她哪有心思注意仪态，“今天是你的加冠礼，就这么被那贱人和她的儿子给搅和了，叫我怎么不生气！”

刘荣替栗姬重新倒上一杯茶，安抚道：“不过是些虚礼，阿彘平安无事才是最重要的。”

栗姬见刘荣还是不争不抢，连冠礼被人打断都能忍，顿时气不打一处来，“王娡那女人一看就不是省油的灯，她养出来的儿子，能是什么好东西，别怪母妃没提醒你……”

刘荣见说不通，便假装身体不适，对栗姬说：“母妃，儿臣累了，想休息片刻，您也回宫歇着吧。”

“好吧，你一会儿千万记得把姜汤给喝了。”

刘荣送走了栗姬，长舒一口气，既然陈姀没有被牵连进去，他也就放心了。原本紧绷的神经突然放松，刘荣这才感觉浑身乏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