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恨歌【刑侦】 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一直在对面听着李旭的自述，同时与手中在他住所搜出的行凶计划书进行仔细对比的秦绍闻得李旭此话，抬头看着他，说道：“监控追踪、IP技术定位、警犬搜寻，再加上刑侦画像师辨认。”

“原来为了抓我，动用了这么多资源……“李旭闻言，释怀地笑了笑：“我单枪匹马，被找到是应该的……虽败犹荣，还不错。”

秦绍听得对面“中二少年”的自夸荣耀，无奈摇摇头，说道：“警方办案时动用大量资源，是为了缩小范围，以最快速度找到嫌疑人，而不是没有这些资源便破不了案。”

见对面的李旭闻言挑了挑眉，眼神中似有不屑，秦绍继续平声说道：“在恐吓案中，首先要对送信者进行问询调查，而你在送信时装扮遮挡，送信后行踪诡秘，直接将警方的怀疑引到自己身上，这是你的第一个漏洞。”

“根据入侵作家电脑的设备的IP地址，警员们能直接定位到你所在的云水人家居民楼，这是你的第二个漏洞。”

“你虽然利用了小巷的监控盲区换装，但是小巷的出口固定就那么几个，只要查一下在某段时间内从那里面走出的人员，早晚能查到你身上，这是你的第三个漏洞。”

“每个嫌疑人都以为自己万无一失，但其实在我们警方看来，在他走过的地方，全是端倪线索。”

“从来都没有真正的‘完美犯罪’。人只要行事，必定会留下痕迹。而真正能够完美应对警方的行事准则只有一个：端直磊落，遵纪守法。”

“问心无愧，才能真正地不怕被警方调查。”

李旭闻言，看着秦绍，久久没有说话，不知在想些什么。

这时，审讯室的房门处响起敲门声，几秒钟后，吴敏苍推门走进，将手中的两张报告递给坐在审讯桌旁的秦绍：“秦队，这是从嫌疑人电脑中找到的线索报告和现场指纹的检验报告。”

“多谢，”秦绍接过报告。

由于此时有嫌疑人在场，不便交谈案件细节，吴敏苍只将交付报告完毕，便退出了审讯室。

秦绍首先看向涉事电脑的技术检验报告：

【1、涉事电脑中未发现有搭载病毒的程序载体，但残留有相关的存储痕迹，应是曾经安装、运行过相关程序，后被嫌犯删除卸载。目前，相关证据已被技术还原。】

【2、涉事电脑中xx社交软件的群聊记录中，含有大量涉及钓鱼、电诈程序的推广广告。】

【3、涉事群聊中的非法广告提供了购买非法物品的渠道：国内xx购物平台。目前，已从该平台还原出嫌疑人之前在该平台中的xx店铺购买涉案软件的订单记录。】

【4、xx购物平台的xx店铺涉嫌售卖多种非法入侵程序，已联系平台对该店铺的相关负责人及其营业所在地进行秘密排查追踪，调查结果显示：店铺负责人名叫范不凡，他的户籍所在地及店铺许可证的下方地址均为云京市。】

“牵连出的软件售卖渠道，说不定与最近高发的电信诈骗案有关……”秦绍打量着手中的报告，默默在心中思索道，目光却不知为何，在“云京市”三个字上多逗留了几秒，而后才看向另一张指纹检验报告。

——正如方才李旭所坦白的那样，指纹检验报告显示：快递箱胶带上残留的指纹并非来源于李旭本人，而是对应着户籍数据库中一个名叫“陈瑞”的人。

秦绍看向在报告下方复印出的陈瑞的身份证和户口本复印件，只见户籍所在地和现住址的那两栏中填写的地址均是“云曙市城东区”。

秦绍看着陈瑞身份证上的照片，总觉得好像在那里见过这人。他轻眯着眼努力回忆了几秒，终于想起：之前在快递公司的职工信息表中也曾见到过这人，看样子应该是和李旭一同负责城东区快递配送工作的同事。

秦绍拿起手机，在队里工作群中发布消息：“岑陵，带几个人去查一下快递公司中一个名叫‘陈瑞’的职工，排查一下他是否涉嫌与嫌疑人李旭合谋，一同参与此案。”

隔壁审讯监控室中的岑陵警官收到消息后，领命而动，和几个警员一同走出了房间。

与此同时，秦绍放下手机，抬头向对面的嫌疑人李旭问道：“请描述一下你之前布置快递箱指纹时的相关细节。”

李旭闻言，笑了笑：“看来是查到我同事陈瑞那里了……”

不及秦绍答言，李旭一脸无所谓地继续说道：“这事儿和他没关系。我就是看他不顺眼很久了，所以当时在快递打包装箱的时候，让他帮忙贴了封箱胶带。我当时想着这样不仅能误导你们警方的办案方向，也能给他找点麻烦，就这么做了。”

秦绍闻言，皱眉不解，问道：“为什么想要给他找麻烦？”

李旭听得此话，嫌弃地翻了个白眼，撇着嘴说道：“谁让他天天有事没事就跑到我面前献殷勤。这人脑子不正常，竟然喜欢男的！恶不恶心！”

秦绍：“……”

待手掌攥拳几下复又松开之后，秦绍的情绪暂得平息。他无奈地看着将严肃刑事程序随便地当做个人泄愤工具的李旭，认真思索道：“超龄了还能进少管所吗？……”

“希望能够在监狱中好好改造吧……”秦绍看着眼前这个做事偏激极端的年轻人，暗暗期愿道。

他又想起方才李旭所说的那句“脑子不正常，喜欢男的”，心中暗暗庆幸：“还好方才把岑陵派出去执行任务了……”

在担忧过旁人之后，秦队最后又短暂地顾惜了一下自我：“不知道玻璃窗外的萧瑜关于同性情感，是怎么想的呢？……”

案件线索基本已经厘清，秦绍结束审讯，拿着两张报告单向楼上的检验科走去。

秦绍刚走进检验科办公室，便见何繁华从办公室那边迎了过来：“来得正好，刚想要去楼下找你。”

何繁华一边走近，一边向秦绍说道：“通过刚刚的技术对比分析，我们发现最近高发的电信诈骗案中所用到的入侵软件程序，几乎都能在作家案中溯源到的那家店铺售卖的商品中找到。现在怀疑那家电商店铺就是这些案件嫌疑人所用的作案工具的来源地。“

旁边的张赫明见秦队到来，也连忙走近，接口道：“刚刚我们几个去那家店铺主页上看了一圈，发现这些非法商品的售价不高，基本都是百元左右就能到手，而且从商品示例中来看，这些程序的操作简单，极易上手。这样的话，无论是犯罪所必需的金钱成本，还是训练时间成本，都被压缩到了极低，难怪最近电诈案高发。”

“相关店铺及其负责人的所在地都是云京市？”秦绍回忆着方才报告中的信息，向他们问道。

何繁华和张赫明闻言，同时点头。

“马上发布协查通报，联系云京警方，把咱们查到的线索同步过去，配合他们后续调查。”秦绍向面前一直在检验科全程负责电诈案的何繁华和张赫明下令道。

“好，”二人同时应声道，而后各自转身，去整理最近查到的线索，以便后续向云京那边转接交付。

秦绍从检验科回到刑侦办公室，一进办公室，他便不自觉地以目光寻找着萧瑜，但左右一阵观望过后，却并未看到他的身影。

“萧警官呢？”秦绍向旁边一名警员问道。

那警员闻言，将头向窗台那边偏了偏：“抓捕嫌犯归队后，就和警犬留在了犬舍。”

秦绍听得此话，快步来到窗前，向楼下望去。

只见在刑侦大院的一片黑暗静谧中，有一围昏黄灯光透过犬舍的小方玻璃窗，洒向外面。此时的犬舍，是刑侦大院中的夜星。

“这人不正常！竟然喜欢男的！”秦绍脑中，李旭方才的偏见话语如冬日的寒风呼啸，久久盘旋不去。

“你没有听到这话……也好，也好……”秦绍隔着玻璃望向楼下的犬舍，暗暗想道。

这时，刑侦办公室门口传来动静，秦绍转头一看，原来是方才前去物流公司排查指纹嫌疑人的几位警员回来了。

秦绍见状，连忙向他们那边走去，问道：“那个陈瑞怎么样？有共谋作案嫌疑吗？”

岑陵闻言，摇头道：“我们几个刚刚去城东区的物流中心找到陈瑞，对他问询了一番，并没有发现他有任何破绽表现。之后，我们又把他的个人背景资料和人际交往情况等全面排查了一遍，也没有任何问题。”

旁边的另一位警员，待岑陵说罢，接口道：“这个陈瑞平时根本不看网络小说，与受害人陈沃林在生活中也完全没有交集。除了帮助嫌疑人李旭扰乱警方视线外，他完全没有此外的任何作案动机。”

岑陵点头，继续说道：“我们当时找到陈瑞的时候，他显然很意外、很惊讶，是完全不知情的样子。在做笔录时，他的表现也都是很难伪装的自然反应。而且，既然嫌疑人李旭想要用陈瑞的指纹误导警方，他一定会选择与自己的犯罪经过距离很远的人，以免陈瑞在后续接受警方调查的时候，将他牵连出来……”

言及此处，岑陵看向秦绍：“从目前多方面排查出的结果来看，这个陈瑞的嫌疑基本已经排除。”

“好，辛苦了。”秦绍拍了拍面前岑陵，点头说道。而后，他一边转身向方才的窗边走去，一边拿出手机，拨通通话按键。

由于今天老旧居民楼中的气味干扰，警犬霄天没能像往常一样顺利找到嫌犯，萧瑜感觉到霄天的情绪有些低落，自从收队回到刑侦大院后，便一直陪在霄天身边，以鼓励、安抚它的情绪。

天色悄然暗下，警犬经过一天的到处奔波跑跳，在犬舍中渐渐安静睡下。

萧瑜见状，又在犬舍中坐了一会儿，待霄天睡熟后，这才轻手轻脚地关灯离开，在一片黑暗中向不远处灯光满楼的刑侦楼走去。

秦绍来到窗边站定，向楼下望去，却不见了方才的那一方昏黄光晕，此时院中一片黑暗寂静。

秦绍垂眸看向外面的黑暗，感受着整天紧张过后的夜晚安宁，向电话的那头说道：“小刘，嫌疑人已被抓捕归案，其余的安全因素也基本排除，不再需要案中监护了，你们几个从作家那里撤回来吧……”

萧瑜正从犬舍中离开，返回刑侦楼。忽见二楼的刑侦办公室窗口有人影伫立，那人正在白炽灯光的一片光明中望着自己的方向。

萧瑜不觉停步，在周身黑暗中，抬眼与那人对视。

他站在原地，看着楼上办公室中不时有警员穿行而过，却始终稳站窗前接听电话的秦绍，不知在想些什么。

在几轮呼吸过后，萧瑜终于收回目光，将方才的种种纷杂念头拋诸身后，抬步继续向刑侦楼的方向走去。

……

在礼貌道谢着送走一直守在这里监护自己安全的几位警官之后，作家陈沃林关上房门，背靠着门板，静静地看着眼前灯光明亮的房间。不过半天，目光所及却全部都变得陌生了起来。

作家站在房门处，深沉地呼吸几轮，终于鼓起勇气，抬步向书房的方向走去。

作家走进书房，在一贯写作的书桌前的座椅上坐定，但桌上却不见了自己平时用来写作、后来被凶犯进攻入侵、最后被当作证据留在警方那里的那台笔记本电脑。

作家一如雕塑般静默，只看着眼前书桌上的空旷，在脑中默默回忆、串联着今天发生的所有事情，以及警官们方才对自己说明的调查结果。

他的心绪久久激荡，无法平静。

不知过了多久，作家终于有了动作——

只见他将座椅滑到书桌的另一边坐定，而后，打开了面前台式电脑的开关，以纷乱话语在电子文档中书写道：

【

“虚拟小说，无法对应现实旅途中的登顶或逃亡……也并不向每个人许诺各人的轻松或沉重……”

……

“人生，并不会像爽文套路那般顺风顺水……而爽文也只是看起来觉得轻松顺畅……其实，在爽文创作时，也是很耗费心思的……所以，不必羡慕那些看起来幸运顺遂的东西，因为其中的沉重辛苦，不是没有，只是没有外露……”

……

“世事无常，人应寻常看之、待之。”

……

“人生不会永远顺风顺水。当然，但是——，人生也不会永远一败涂地。”

……

“山一程，水一程，只要一直争取，你会找到属于你的幸运的。”

……

“在过程中尽力争取，然后落子无悔，泰然接受所有可能的走向结局，这才是我笔下的‘英雄主角’。”

……

“所以，我决定不改变原来的结局。”

……

“因为某个读者的暂时无法接受，便放弃全局、谄媚求变，那是没有道理的。”

……

“不必只关注我写就的结局，每个人都应自求圆满。”

……

“这本书结束了，但书中人物的生命并不会随着我的停笔而被迫终结。故事的后续，虽然我不再写，但我相信它仍在发生。”

……

“后续的情节，我便交还给角色本人和天涯海内的无数读者们了。每位读者的观念信仰，便会为他们自己和书中角色带来不同的命运指引。”

……

“悲剧并不等同于绝望。”

……

“你的不放弃，便是希望。”

……

“故事结束了，也仍在继续发生。”

……

】

作家情绪激荡地写完全篇话语之后，对着电脑屏幕中的这些白底黑字的文字重又凝视了许久，而后终于轻叹一声，将一直以来的惊恐、怀疑、茫然统统放下。

作家拿过旁边桌上的手机，将警察们从涉案电脑中恢复的小说文档，传送到眼前的电脑中，对其进行最后的文稿修改。

在不时响起的键盘敲击声中，一夜过去。清晨太阳的红光透过窗帘并未遮严的缝隙，照进屋内，撒在书桌一角。

作家登录进入发布连载小说的网站，将之前写就的作者自白附在文末的“作者的话”分栏，连同小说结局一同发出。而后，在网站的作品管理功能中，作家将这本小说标注了“完结”。

——好运不常有，所以寻觅，所以珍视。

——故事结束了，也仍在继续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