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梦华录Ⅲ 第7章 嫉妒

那宇文门阀的宗主，是个老而不死的，喜欢用面容姣好的幼童，辅助修炼长生之术，尤以有些内功修为的最佳，那时他修行正到了关口，我们仨儿正好撞枪口上了，被他视作天赐良机，郑重地设了法坛，乩仙批语，选了良辰吉日。

稚儿娇嫩，身子大都还没长好，只被宇文老贼蹂躏半晚采了一次，便谷道崩裂而死，他一晚上要折腾死好几个，这便是孩童失踪案的真相。

我们落在他手里，便九死无生了，那夜法事完了，他第一个便选中了我，花铁铁和堂邑夫在笼子里挣扎着都要哭死了，宇文老贼只兴奋不已地夸他们中气十足，叫他们别急，马上就轮到他们。

“啊！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变态的人？！”平安捂着嘴巴，只想作呕。

“这种人这种事儿多了去了，只是你没见过没听过，不知道而已。”花铁铁稀松平常地道。

我亦点点头，道：“对啊，不然我们一路来，是怎么走到今天的？唉，到底人和人是不一样的，有人羡慕我们一身本事，便是与那仙家也能对上几招，我们也羡慕你们哭哭笑笑，有滋有味，更像个活人，却又有说不清道不尽的无可奈何，辛酸苦辣……

大抵世间任何人任意事都这样，到最后都活成了太监，有人被刀阉割了身子，有人被命运阉割了血性，我们就是被苦难阉割了情感，再没有正常人的感情了，又怎么会轻易流眼泪呢！？”

我顿了顿，接着有些凄凉道：“世人只看我们武功盖世，总有神助，逢凶化吉，遇难成祥，却不知便是天赐的气运加身，也要辛苦磨砺，我们经历的那些……唉，不说也罢，只看今日这长公主府上宾客云集，全都是高门贵子贵女，我们这玄止境，也不过是能与之同席的门槛罢了。”

“嗯，啧，我本来还活得挺骄傲的，你这么一说，我内心倒唏嘘起来，我打记事起就没日没夜的练武，十几年了，凭着这一身本事走南闯北，如今倒诚如你说的，最后也不过是挣得跟人家一个席面吃饭的机会，还是个不上台面的末席！？”花铁铁有些泄气。

平安却破涕为笑了，道：“忽然说得那么可怜做什么，刚才你们与那地仙首尊对战的时候，谁不艳羡啊。”

“呵，谁羡慕谁啊！？”我撂了一句：“人比人都得死，货比货全得扔。”

“哎，对了，那老头儿说我是个大宗师是怎么回事儿？”花铁铁问道。

“我不知道。”我摇摇头，回眸看了看七皇子，“懂王，你知道吗？”

七皇子点点头：“嗯。”看我竖着耳朵听，他勾着嘴角，接着道：“武道九品一境之上其实还有境界，不过大乱战之后，武道仙门都逐渐式微没落，尤其武道，达到玄止境的都屈指可数，再往上根本没有了，便也没了传承，境阶称谓这些就更不被世人知晓了。

玄止境也叫宗师境，可开门创派，再之上便是大宗师，大宗师之上是武圣，武圣之上便是武神，每个境阶各有五阶，与修真门仙人境六境三阶相对应。

噢，对了，忠义侯的父亲号称兵神的李信李大将军就是武圣境，还有一阶，便可登临武神境，只他常年征战沙场，与太祖皇帝打天下，怕也不知道或是无心钻研这些境阶的划分，故而都相传他是个玄止境。”

众人震惊，原来我朝兵神李信，竟是仅一步便可登顶武神的武圣！东花厅的李椒若有所思。

花铁铁满脸崇拜，反常的没多言语，只垂眸转着眼睛，仿佛心里琢磨着什么。我问道：“你想什么呢？”

花铁铁慌了一下，道：“没想啥，就想着若将这灵胎炼化了，吃了能不能跨境升阶！！！”

“铁铁！”平安又哭着娇嗔道：“铁铁，你别想这些了，这到底是个孩子，你老想着吃他，可不跟那些吃人的鞑奴一样了，快别打这主意了，听着也怪吓人的，你要真给炼化了吃了，以后也别认识我了。”

花铁铁被平安的善良堵得不知道说什么好，憋着一口气，良久，长长叹了出来，点点头，她在平安那儿，难得总是软的。她侧头问我道：“我现在是大宗师了，又快了你一步，你嫉妒我吗？”

“嗯？那我得了两件法器，你嫉妒我吗？”我不答反问。

“嫉妒！”花铁铁道：“要不是我有了**觉龙枪，你这两件法器，我定要强分一件儿的，不然也得给你毁了，总归要搞些破坏，不然我难受死了。”

“这倒是真话。”我笑道：“可论本事，论外物，我从不嫉妒你，从没想过要凭这些个嫉妒你，真要论起来，我只嫉妒你们长大了。”

“……唉，哎！？”花铁铁有点伤感，却又赶紧打住，看着我道：“这你可嫉妒不着我们，是你失信在先，说好一起长大的，你长着长着不长了，我心里还犯嘀咕呢，担心以后我们都老了，独你还是个漂亮可爱的小童子，到时候又该轮到我嫉妒死你了。”

闻言，我们呵呵一乐。

花铁铁却又苦恼着道：“啧，你怎么不嫉妒我呢？论起这个武道境界啊，我总快你一步，可智慧上总不及你，如今才道心境，道德上也不及你了。你可真讨厌，干嘛那么高尚呢，你就说你嫉妒我，嫉妒得要死不就得了？你该知道我小时候总是嫉妒你的，明明我武艺不差你，每每与你比试却总赢不了，你脑瓜子老是转得太快，心眼子忒多，啧，我现在倒也平气了，毕竟那老神仙也栽你手了。”

闻言，我翻了个白眼，花铁铁视而不见，继续说着。

“自小你就那么聪明，什么事儿都比我先想到，或者什么事儿，我都是被你点了才想到的，我真的好疑惑，为什么偏你能用别人都想不到的视角思路考虑问题，获得突破，为什么我就不行，强行效法你，竟着了偏门，差点走火入魔。

我有一阵子真是没别的事儿干了，成天到晚就只千方百计的想超越你。却发现有些人有些天赋，根本就没办法通过努力超越过去。

眼见无望，我可难受死了，我就恨你，最恨你的时候，我牙都咬碎了，醒着梦着巴不得你死，魔怔了一般，只愿这世上再也没有你，我便一枝独秀！

我师父见我戾气太重，恐不能长久，就把我叫到身前教导说，铁铁啊，嫉妒不好，世间最不好的念头就是嫉妒，你那长安小友，只是优秀，什么也没做，你这么见天儿恨人家做什么？

我便哭着抱怨老天不公，说既然生了我花铁铁，做什么还有她死长安？

师父抚着我的头叹了口气说，我的傻儿，当你嫉妒一个人的时候，其实首先就是把那个人抬举到了你遥不可及的位置上，然后自己通过不断地自惭形秽，用对方一个可能都没在意到的优点来对比自己身上的最不足之处。那这鸿沟你可怎么跨的过去啊？

久而久之自己越来越阴暗，阴暗到像阴沟里见不得光的蛆虫，对方却越发像太阳一样，灼烧着自己被嫉妒浸染的发烂发臭丑陋不堪的灵魂，刺痛那颗千疮百孔卑鄙狡黠的心啊。

嫉恨对方嫉恨到面部全非，把自己折磨的死去活来，可对方也许什么都不知道，甚至感觉莫名其妙的，可怜你却在炼狱中苦苦自罚不得解脱。何苦来哉啊？所以不要嫉妒，嫉妒就是抬高对方，贬低自己，可其实你们是比肩的，甚至你更好些，你这样煎熬自己，不过是揪着自己微不足道的短处，执迷不悟罢了。

师父说，天上不是只有太阳最大最耀眼，也不是只有月亮最圆最皎洁，其实月亮本就不会发光，只是折射太阳的光芒，而那些星辰事实上比太阳还大还耀眼还炙热，只是离我们太远，看着小小的而已。

我于是醒悟，我们是并肩的，我是和你一样的，有些方面不输你，甚至胜你一筹，我根本不需要样样都比你好，你好，我好，我们大家都好，才是真的好。”

众人闻言，各有神色。

可七皇子，平安，柳延年从这段话里抓到的信息，却和旁人不同，他们只惊奇花铁铁师父，是怎么知道那些太阳月亮星星的相关信息的，便来询问，花铁铁只自豪地说她师父知道的东西多了，这都不算稀奇的。

我本来被花铁铁剖肝掏肺的话感动，要知道不是谁都有魄力当着人开诚布公到如此田地，却忽然想起当年的事儿。“怪不得你那时候老是欺负我，老是给我搞破坏。还有，那宇文老贼先看中的你吧，是你赶在他指定前，拉着堂邑夫后退了一步，把我闪出来的……哼，你那时候可真够坏的。嘶……你别是故意把我引去，想借刀杀人除了我吧？就算杜晦没及时来救，你指定也有法子脱身……”

花铁铁赶紧打断我的阴谋论：“不是不是，我哪儿那么阴毒？我带你去，确有私心，倒不是为了害你，那宇文宅邸比摄政王府还难闯，我自然需要你帮忙，要说私心，唯一的私心就是，知道你师父把你托付给了杜晦，我带上你，万一有个差池，杜晦来救你，我也能跟着全身而退啊。”

“你……嗷哟哟，这份心思谋划也不比我差啊！？你刚才是说你嫉妒我脑子比你好使对吗？你脑子差吗？当初你玩我玩得团团转，我被你利用死了，还替你数钱呢，我脑子好使？你是怎好意思嫉妒我这个的？”我十分不乐意：“你连我师父跟杜晦的私交情份都算计在内！？我还瞒着杜晦呢，战战兢兢想速战速决，你偏带我玩了两天才摸进宇文家，就是叫人给他透风声去了是吧？我说怎么他远在汉中做任务，能来的那么及时，……你当时先把我推出去，是让我去拖延时间等杜晦来的吧！？你……”

“没有！”花铁铁嘴硬，矢口否认：“我可不是那脏心烂肺的，纯纯想着谋害人，就只是想借你的光，保一下自……”

“别说了别说了，破案了破案了，今儿真相大白的事儿又多了一桩，来来来！”我心念一动，短剑破空，瞬间感应，白光一闪，便飞到我眉心前，我一边扯过花铁铁的裙摆，一边拿着短剑比划，道：“来来来，割袍断义吧，今儿我可算是把你认清了，你也别挣扎，小心我切了你的手，快把手拿起开了，我这剑锋利，断筋断骨的，残废了，可怨不得我。”

花铁铁忙回扯着裙摆，一边躲着我的短剑，一边急急苦求道：“好长安，好长安，多少年前的事了，你翻出来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臊我也就罢了，怎么还来真的？都是我小时候不懂事儿，咱们这一路，还是互相依仗互相扶持的时候多，你算计利用我的时候就少吗？哎呀，你快别拿着短剑量吧人了。”

这短剑削铁如泥，又与我心意相通，花铁铁可真是害怕，万一一个不小心，再真给她胳膊腿削断了，便是神仙来了炼化了灵胎给她吃下，她也不能完好如初。

我越想越气，哪里肯依她，轻易这么算了。

花铁铁一把握住我持着短剑的手腕，认真道：“算我欠你的，今儿应你一个承诺，往后你有用得着我的只管说，便是刀山、火海、油锅……只要你差遣，我便都去得，只别和我断了交情！”

我冷脸作罢，哼了一声道：“你以后少说我心眼子多吧，我是病了才不长个儿的。”

花铁铁听出我的暗讽，讪讪笑了笑，只管连连称是，又满脸折服地叹道：“是是是，你是大智慧，不屑那些小点子，我才是小聪明，就会那些鬼心思，论胸襟格局，你境阶总归比我高些。你也快些升阶大宗师吧，咱俩比肩，我不至于太寂寞。这么多年了，我习惯有你陪着了，往后咱们一起做武圣，当武神，天上地下，生生世世总一起。”

武神是武道巅峰，若成功渡劫，便有了神格，哪怕只做个天兵，也免去轮回，倒真能天上地下，生生世世一起了。平安只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到时候我们位列仙班，可别把她忘了，她便是跟着去端茶递水洒扫清洁，也是愿意的。

我没说话，花铁铁只当我默许，却不知我心中落寞，虽然花狸子神君回来替我修养了身体，但我知自己已根本不是长存之人，活不到和她做武圣当武神的那一天。

正说着，萧大小姐从后头过来，说她母亲醒了，要看一眼孩儿，便抱了灵胎去，须臾听得一声凄厉悲恸的叫声：“我的儿啊我的儿……”

那么漂亮可爱的娃娃，当娘的见了，心得碎成什么样子？

声嘶力竭的哭喊，是一位母亲对孩儿惨死的不甘与怨恨，夹杂着十足的浓浓母爱。

这一嗓子，喊得众人都红了眼圈，我与花铁铁也终于落泪：母亲，是一个人心中最柔软的存在，母亲的爱，能感化这世间所有的坚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