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第一女商 第10章 第 10 章

夏日渐渐远了，梧桐叶偶尔掉落几片，课堂依然是四个人，秋娘还是躺着。

这日正要上课，门口青石走廊上传来咚咚咚的木头敲击声，秋娘不知道从哪里砍了一根树杈撑着，一蹦一跳进来，进门停住交手弯腰行礼：“董教习，我暂且不能听您的口令，但是可以站着听课。”

董教习微微点头，“两个月的课未听，你暂且听着，我将笔记给你，得空时补上。”

“多谢董教习，并没落下课，董教习可抽查。”秋娘不免洋洋得意。

翻书册随意抽查，果然回答正确，董教习并不问缘由，依然淡淡说，“那上课罢，口令你可不做，饭食也减半。”

此后，秋娘过了一段非常快乐的日子，每次董教习下令时，她都站着。看一言她们四个在地上摸爬滚打，裂开嘴笑得几乎要站不稳，三个小的不服气，趁董教习看不见时做鬼脸，一言却将她当做外面的树，屋里的椅子一样，照样不急不慢的做着动作，这让秋娘觉得无趣，想逗弄一言，却被董教习发现，当日中午的午食泡汤了，所谓乐极生悲也。

梧桐叶终于铺满了青石砖，秋娘已经不需要树杈了，但是走路还是一歪一斜得。

今日将是学规矩的最后一天，董教习非常仁慈的提早下课，甚至自己付钱给她们的午食，每人添了一份炙烤豆腐，三个小的高兴得几乎要蹦起来，拉手一起往食堂走，走的飞快，但是不敢跑，这是规矩。

一言与秋娘跟在后面，付三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张马脸凑到面前，阴阳怪气喊叫，“哎呦，我看看，这是谁呀，仓刺史家的十三娘呀，那个在朱雀门大街纵马的娘子，怎么成了瘸子。”

秋娘身体绷得笔直，双手握拳，一眼瞥见旁边的一言就那么站着，看付三就如同看死物一样，不由得慢慢送开了手。

一言交手一礼：“图蓝见礼，请问何事，若无事请让开路。”

付三皱眉，这女子他上次就瞧在眼里了，比秋娘还好看，不过一双眼睛像簇了寒冰一样，他有些怕，不想招惹，但是也不想就这么便宜放过她们，总要讨点便宜才是。

黄豆眼一转就凑上来，嘴里的臭气铺面而来，一言不躲不闪，“我们是贱籍，但我们是官婢，无故欺辱官婢，也是要追责的，你若再靠近，我便大喊典狱卫。”

话落，就作势要大声喊叫，付三一见，悻悻然，啐了一口，嘴里骂骂咧咧走了。

“他怕你。”秋娘愕然。随后，不知从哪里摸出一个荷包，在一言耳边晃了几晃，今日我加菜，比董教习大气，一条鱼，两壶酒。

一言眼睛贼亮，“不许反悔。”

“不反悔，不过只我们三个。”

“不，四个，请上珍婆婆。”一言讨价还价

与一言熟了，自然听一言说起过珍婆婆，连连点头，“我还想看看，你说的那个巴掌大，又黑，反而温暖的小屋呢。”

秋季的榆钱树，结满了果子，偶尔风来，落下一两个，地上铺着珍婆婆找来的麻布，几人席地而坐，珍婆婆嗜酒，早喝得靠着树根打瞌睡去了。

秋娘仰头喝酒，眼泪顺着眼角而下，“你知道我怎么和那个付三结仇的吗？”

一言不语，举杯在秋娘的杯子边碰了一下，喝了。

“那日我在朱雀门外大街跑马，人多被围住了，我勒马慢行，风吹起了帷帽，露了容颜，有人喝彩，我也并未在意，围观的人里便有付三，他一脸猥琐往我旁边挤，便如此也懒得搭理他，偏偏他还凑上来靠近我，朝我吐舌头。”

秋娘话语顿了顿，“你不懂，我亲娘是平康坊出来的，什么话都听了一两句在耳朵里，自然忍不得，挥着鞭子就打，我虽恼怒，还是留了手的，不然，他那只眼睛就瞎了。”

他自知理亏，挨了打也不敢说话，转身就走了，当日年少脾气大，岂肯受辱，便叫人将他找了出来，还带着，看见他做下作动作的证人，去了他家，他吓得躲起来不敢出来，后来，到底还是花了钱来我家赔礼，此事才算作罢。

手抚了抚自己的左腿，何曾想过我没废他的眼睛，他竟然废了我一条腿。

“你的腿好不了了？”一言看了秋娘。

“谁知道呢？”秋娘捡起一片石头打进不远处的小河里，那河从院墙外流进来的，也不知道又流向哪里，倒是方便厨房取水。

“如今，好与不好，都不在意”秋娘漠然说道。

秋娘的腿没好，自然是去不了舞部的，她和翠儿去了杂役部，一言见她也不见烦恼，心里略安了些，十安要去舞部，昨天叮嘱了许多，怕十安记不住，又不厌其烦的说：“安安，你叫宛檀，要记清楚，还有就是不用学得特别好，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就好，不要出头，记住了？”

十安都乖乖的听着，一言说一句她就点头，后来发现，头要点晕了，憨娘看见一言在和十安说话，就站在远处等着，她想和十安玩，且她和十安都是一个教习，以后该会更亲热些，甚至比图蓝亲热，憨娘想象着。

一言独自去鲁师的琵琶授课室。

梧桐树下，青石板路，丝竹声，金弦音，各自散开，又交合汇聚，并不嘈杂，沿着多种声音走到尽头，便是鲁师的授课室。

木门微微掩合，里面有转轴，挑弦之声传出，一言轻轻敲门，并无人应声，或者没听见，等了一会，推门而入。

红霞见有人进来，抬头先笑：“是图蓝吗，我叫红霞，是宫部的琵琶手，以前也是跟着鲁师学习过的，现在得空时在鲁师这里帮忙。”

一言微微颔首，交手施礼。

见一言面色平常，并没有其他人听到，说她在鲁师授课室帮忙时的艳羡，甚至巴结，红霞有些不习惯，又摇摇头，一个新来的，一定不知道这个位置在教坊司是多么的有分量，不知道多少人羡慕、巴结。

当下便也就不在意了，笑着说：“进来见鲁师吧。”

绕过屏风一桌一软垫，鲁师跪坐在软垫上，膝上放了一把琵琶，手指按压，正在调琴

鲁师容长脸，眼角略有沟壑，头发盘在头顶，越发显得脸长，墨绿色襦裙，坠了麻白色襟边，身上没有多余的东西，只在腰间垂了鱼符，一言眼睛一亮又复如常。

这般眼神鲁师常见，并不在意，抬眸看了一言，教坊司统一制式的麻白襦裙，粗麻布最不经洗，又极容易皱巴巴，经了一个夏天的换洗，早看不出原来的颜色，但是洗得干干净净，穿在身上很是平整，五官出色，尤其眉眼之间难掩灵气，鲁师很满意自己当初的选择。

“乐器一道入门都简单，与之融汇都难，想来你读过书的，我如今要问你几个问题，你当能做出一篇不错的文章，我便也不费这个功夫，只问你一句话，学琵琶很苦，你怕吃苦吗？”鲁师低头调琴边问。

听了鲁师的话，并没有立刻说话。

垂眸细细思考，怕吗，若以前是怕的，或者说不是怕，是最讨厌练琴，如今呢，进了教坊司几天，真的懂得什么叫再世为人，怕苦吗，不能怕，也不许怕，必须吃苦，哪怕吃尽天下所有的苦，都不能怕。

眼见一言低头不说话，红霞在一边倒急了，这么简单的问题，当然是肯定，肯定再肯定的回答不怕啊，还不说话，只怕是想要鲁师赶你出去吧。

鲁师见一言低头不语，反而有几分欣喜，也不急，就安静的等着，竟然等了十息的功夫，一言才抬起头，面色慎重看向鲁师交手弯腰回答：“回鲁师，图蓝不怕。”

图蓝不怕，许一言更不怕。

红霞带一言出来挑选自己的琵琶，才走出鲁师的视线，红霞突然凑过来说：“刚才吓死我了，你都不会回答了吗。”

一言很不喜欢陌生人靠近，就算比较熟悉的珍婆婆，和秋娘都不行，红霞的突然靠近叫她愣住了，不知道如何回应

红霞似乎并不在意一言的样子，仿佛还很得意自己的恶作剧一样，抿嘴笑了，伸手指了左边长长的案几上固定的十把琵琶，“你选一把吧，选好了就不能更换的，鲁师说过，‘琴与人也是有缘分的，不可以随便弃之。’”

一眼看过去，十把琵琶在一言而言，没有任何不同，也可以说只有木纹和颜色有些细微的差异，但是它们都嵌了不同的螺钿，一言不喜欢螺钿，一直看到最后，一把褐色，有似水波一样的纹理，最主要的是，她没有镶嵌螺钿，看起来灰扑扑，却又似光华内敛，好像在和一言说，别小看我，我很厉害的。

一言伸手取了它，爱惜的抚摸了几下，抬头说：“我选她。”

红霞有些诧异，又多看了一言两眼，一言不解问：“这个不能选吗？”

“不，可以选。”红霞摇头。“你坐下，今天教姿势，和几个简单的手法。”

红霞教得很直白，便是从未学过的人，也能听得懂，一言想，这大概就是为何她能在鲁师这里的帮忙的缘故，且给人一种倾囊相授的感觉，

按照红霞教导的跟着学，简单的几个挑勾抹，就能发出最简单的旋律，简单的动作不停的重复，琵琶和手指也熟悉起来，红霞见一言学得快，便又教了一句，这回调子有了起伏，简单的旋律在手指之间一遍一遍的重复，一言不知不觉沉浸其中，像一个找到了心爱玩具的小孩，有些爱不释手。

简单的旋律不停的重复着，一遍又一遍，鲁师居然听出一点韵律，起身出来，看到一言手里的琵琶时更加惊讶，自言自语，“她竟然选了这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