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漫进实验室时,冬以安正对着显微镜调试参数。载玻片上的神经细胞染着荧光,在蓝光下像撒了把碎星星,他盯着那些闪烁的光点,指尖却无意识地摩挲着白大褂口袋——那里揣着昨晚没来得及扔掉的便签,X的尾钩划破纸面,像道没愈合的伤口。
“冬医生,V007已经在观测室等了。”小张抱着托盘进来,不锈钢盘里的电极片反射着冷光,“夏总刚才让人送了个保温箱,说是给志愿者准备的。”
冬以安抬头时,目光恰好落在实验室门口。霍金斯正抱着个银灰色保温箱,箱身上贴着张浅黄便签,字迹依旧瘦长:【苹果派,温的。——X】。阳光斜斜地打在便签上,把那个X的影子拉得很长,像根绷直的弦。
他走过去接过保温箱,入手微沉,箱壁的温度透过掌心漫上来,像揣了团不会熄灭的暖火。“替我谢谢夏总。”声音比平时低了些,尾音沾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软。
观测室的门推开时,V007正坐在检测床上晃腿。男人穿着浅蓝病号服,手腕上的编号腕带蹭着床单,眼神干净得像张白纸——这是他失去记忆的第三百二十天,每天醒来都要重新学习“自己是谁”。
“今天我们试试新的嗅觉刺激方案。”冬以安打开保温箱,苹果派的香气瞬间漫开来,黄油混着肉桂的甜暖,像把钥匙,轻轻捅开了观测室里凝滞的空气。V007的鼻尖动了动,眼神里第一次有了聚焦,像迷路的孩子突然闻到了家的味道。
单向玻璃后,夏栖迟站在阴影里。他没穿西装,只件米白羊绒衫,袖口卷到小臂,露出冷白的皮肤。目光落在冬以安的侧脸上——他正低头给V007戴电极片,睫毛在眼下投出浅影,唇角绷得很直,却在V007说“好香”时,悄悄软了半分。
“夏总,新的刺激剂配方反应很好。”林工在旁边调出脑电波图谱,屏幕上的绿线温顺得像条溪流,“α波稳定在8-13Hz,是典型的放松状态。”
夏栖迟没说话,指尖在玻璃上轻轻点了点。那里映着冬以安的后颈,淡粉的疤痕被晨光晒得发红,像片被遗忘的晚霞。他忽然想起高三那年,冬以安在实验室做标本,被酒精灯烫到手腕,也是这样红了一小块,自己当时急得差点把急救箱掀翻,最后用冰袋裹着他的手,在医务室坐了整整一节自习课。
观测室里,冬以安正把一小块苹果派递到V007嘴边。男人犹豫着咬了一口,眼睛突然亮了,像被点燃的星火:“这个味道……好像在哪里闻过。”
脑电波图谱突然剧烈跳动,绿线冲破基准线,像条跃出水面的鱼。冬以安立刻示意小张记录数据,自己则轻声引导:“想想看,闻到这个味道时,你身边有谁?”
V007的眉头皱起来,额角渗出细汗。“有……有阳光,还有……”他的声音发颤,“一个老太太,在厨房里笑,说‘慢点吃,别烫着’。”
单向玻璃后的夏栖迟猛地攥紧拳头。他看见冬以安的指尖在颤抖,不是因为紧张,而是某种难以言喻的激动——就像当年在解剖室,他们第一次成功培育出神经细胞时,冬以安也是这样,指尖发颤,眼里却亮得惊人。
“暂停刺激。”冬以安突然开口,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沙哑,“给他测个血压。”
V007的血压有点偏高,脸颊泛着红。冬以安给他递过温水,看着他小口小口地喝,忽然想起自己小时候发烧,母亲也是这样守在床边,把苹果派切成小块喂他,说“吃点甜的,病就好了”。
保温箱里还剩大半块苹果派。冬以安盖上盖子时,指腹碰到箱壁的余温,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填得满满的。他转身要走,却看见单向玻璃后的人影动了动,夏栖迟的目光正落在他手里的保温箱上,像有话要说。
中午的实验室飘着咖啡香。冬以安对着电脑整理数据,屏幕上的脑电波图谱像串温柔的波浪。他伸手去拿桌边的咖啡杯,却摸到一片温热——不知何时,霍金斯换了杯新的,杯壁上凝着水珠,像刚从春天里捞出来的。
手机震了震,是条陌生号码的短信,只有个定位,在中央公园的湖边。发件人备注是“X”。
冬以安盯着那串坐标看了很久,指尖在屏幕上悬着,像在做什么重大决定。最终还是起身拿起外套,路过实验室门口时,瞥见阿橘正趴在夏栖迟常坐的那张椅子上打盹,尾巴尖儿随着呼吸轻轻晃。
中央公园的湖面结着层薄冰,阳光照在上面,像铺了层碎金子。冬以安沿着湖边走,远远看见夏栖迟站在那棵老橡树下,手里拿着个速写本,笔尖在纸上沙沙地动。
“夏总找我有事?”他站在三步开外,风掀起他的围巾,露出半张冷白的脸。
夏栖迟转过身,速写本上画着只橘猫,正歪着头看梅枝,旁边写着行小字:“阿橘说,梅花开了要叫醒它。”字迹比平时软了些,像被春风吹过的柳丝。
“V007的后续方案,想听听你的意见。”男人合上速写本,递过来一个牛皮纸信封,“这是他受伤前的生活照,或许能帮他唤醒更多记忆。”
信封里的照片有些泛黄,大多是V007和一位老太太的合影,背景里总有棵苹果树,树下摆着张木桌,上面放着刚出炉的苹果派。其中一张照片里,年轻的V007正把一块苹果派喂到老太太嘴边,两人笑得眉眼弯弯,像两朵并蒂的花。
“他母亲说,每年苹果成熟,他们都会一起做派。”冬以安的指尖拂过照片边缘,那里有处小小的折痕,像被人反复摩挲过,“这种味觉记忆,比视觉更顽固。”
夏栖迟忽然笑了,阳光落在他的睫毛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就像有些人,总记得高三那年的苹果派,甜得能齁死人。”
冬以安的心跳漏了一拍。他想起那个翻墙出去买派的少年,校服上沾着草屑,却把纸袋子护得紧紧的,说“这家店的奶油最厚,你肯定喜欢”。那时的阳光也是这样,暖得让人想眯起眼睛。
“夏总好像很闲。”他别过脸,看湖面上的冰裂纹,像张破碎的网,“不用去盯项目进度吗?”
“再忙也得吃饭。”夏栖迟从背包里拿出个保温桶,打开时冒出腾腾热气,“我妈寄来的腌笃鲜,你要不要尝尝?”
春笋的清香混着肉香漫开来,像只温柔的手,轻轻挠着冬以安的鼻尖。他想起小时候,每到春天,母亲总会炖一大锅腌笃鲜,汤里浮着嫩黄的笋片,说“吃了春笋,一年都有精神”。
“夏总不怕我下毒?”他接过保温桶,指尖碰到对方的指腹,像触电般缩了缩。
“你不会。”夏栖迟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你连踩死只蚂蚁都要难过半天,何况是下毒。”
冬以安低头喝汤,鲜美的汤汁滑过喉咙,暖得心口发颤。他没看见,夏栖迟正盯着他的发顶,那里沾着片细小的雪花,是早上从实验室带出来的,此刻正在阳光下慢慢融化,像滴无声的泪。
湖对岸传来孩子们的笑声,一群穿着红棉袄的小孩正在堆雪人,胡萝卜鼻子歪歪扭扭的,却透着说不出的热闹。冬以安看着那雪人,忽然想起高三那年的雪夜,夏栖迟拉着他在操场上堆雪人,用树枝给雪人插了个吉他,说“这是我们的乐队主唱”。
“雪化了之后,就是春天了。”夏栖迟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像片羽毛轻轻落,“记忆中心的项目结束后,要不要去看看真正的梅花?我老家的后院有棵老梅树,每年正月都开得满树都是。”
冬以安的心跳得像擂鼓,他把保温桶递回去,声音低得像怕被风听见:“再说吧。”转身要走,却被夏栖迟拉住手腕。
男人的掌心很暖,带着腌笃鲜的香气。“安安,”他很少这样叫他,声音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抖,“有些记忆,藏得再深,也总会在某个瞬间冒出来,像春天的草,挡都挡不住。”
冬以安猛地抽回手,围巾滑到肩上,露出泛红的耳根。“夏总还是叫我冬医生吧。”他几乎是逃着离开的,脚步踩在薄冰上,发出咯吱的轻响,像在给自己的心跳伴奏。
夏栖迟站在老橡树下,看着他的背影越来越远,直到消失在路的尽头。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掌心,那里还留着对方手腕的温度,像块不会冷却的暖玉。速写本从手中滑落,掉在雪地上,露出里面的另一幅画——一个少年正低头调试显微镜,窗外的阳光落在他的发上,像撒了把金粉,旁边写着行小字:“冬以安说,星星睡在神经细胞里。”
傍晚的实验室格外安静。冬以安把V007的照片贴在白板上,旁边画着棵苹果树,树上挂着几个小小的苹果派,像串甜甜的梦。他伸手去拿马克笔,却摸到个冰凉的东西——是枚梅花形状的书签,银质的,上面刻着行极小的字:“雪落梅开,等你回来。”
书签的边角有些磨损,像被人带了很多年。冬以安认出这是夏栖迟的,上次在他办公室见过,当时还以为是哪个客户送的纪念品。
“冬医生,夏总说今晚的实验他来盯,让您早点回去休息。”小张抱着数据盘进来,眼睛亮晶晶的,“他还说,阿橘的猫粮快没了,让您记得买。”
冬以安捏着那枚书签,指腹在刻字处轻轻摩挲,冰凉的金属仿佛有了温度。他忽然想起早上夏栖迟画的那只橘猫,尾巴尖儿对着梅枝,像在等什么人。
走出实验楼时,暮色已经漫了上来。冬以安抬头看了看四十三楼的方向,那里亮着盏灯,像颗孤独的星。他拿出手机,给那个备注为“X”的号码发了条短信:“书签落在实验室了。”
没过多久,手机震了震,只有两个字:“留着。”
冬以安把手机揣回口袋,转身往公寓走。路过那家宠物用品店时,进去买了袋阿橘最喜欢的猫粮,店员笑着说:“您家的猫真幸福,每天都有新零食。”
他愣了愣,才想起最近总有人匿名给阿橘寄猫罐头,牌子都是它最爱吃的那种。当时只当是霍金斯做的,现在想来,那收件地址写得那么详细,除了夏栖迟,恐怕没人知道。
公寓楼下的梅枝抽出了嫩芽,裹着层毛茸茸的白,像刚出生的小鸟。冬以安伸手碰了碰,嫩芽的温度透过指尖漫上来,像触到了春天的脉搏。
深夜的实验室还亮着灯。夏栖迟对着电脑屏幕,上面是V007的最新脑电波图谱,绿线平稳得像条熟睡的河。他伸手去拿咖啡杯,却摸到一片空——不知何时,冬以安换了杯热的,杯壁上贴着张便签,字迹清秀:“少喝咖啡,伤胃。”旁边画着个小小的笑脸,像偷喝了蜜的孩子。
手机震了震,是冬以安发来的照片,阿橘正趴在新猫粮袋上打盹,尾巴把“夏氏宠物专用”的标签遮得严严实实。配文只有个“喵”字,像在替猫表达感谢。
夏栖迟盯着那张照片看了很久,唇角不自觉地弯了起来。他想起高三那年,冬以安养的那只金丝熊死了,哭了整整一天,自己笨手笨脚地用纸箱给它做了个小棺材,埋在学校的梅树下,说“这样它就能闻着梅香睡觉了”。
那时的风也是这样,带着梅香,吹得人心头发软。
他起身走到单向玻璃前,外面的纽约已经睡了,只有实验室的灯还醒着,像只守望的眼睛。远处的中央公园一片寂静,湖边的老橡树下,仿佛还能看见那个穿白大褂的身影,正低头看着手里的保温桶,像捧着全世界的暖。
桌上的速写本摊开着,最后一页画着两个少年,坐在梅树下分吃一块苹果派,阳光透过枝桠落在他们身上,像撒了把金粉。旁边写着行字:“有些暖,藏在雪里,也藏在心里。”
窗外的月光漫进来,落在那行字上,像给它镀了层银。夏栖迟知道,有些东西正在悄悄改变,像雪化后的草芽,顶破冻土,向着阳光的方向,一点点生长。
而他能做的,就是站在这里,等一场春暖花开。
大家可以猜猜,为什么我们的夏夏宝宝会猜出冬冬宝宝是那个最重要的人[加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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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暖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