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场小巷冲突后,叶泽语身上那股生人勿近的气场似乎更浓了。他像一只受伤后彻底缩回壳里的蜗牛,用坚硬的冷漠将自己与外界隔绝。齐锦竹挂在门把手上的药袋,他不知道是用了还是扔了,两人之间那扇刚刚透进一丝光线的门,仿佛又被重重关上。
齐锦竹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无力。他发现自己对叶泽语的生活几乎一无所知,除了课堂上和图书馆里那个沉默的背影,他对叶泽语的社交、他的困境、他眉宇间偶尔掠过的阴霾从何而来,统统无能为力。这种认知让他胸口发闷。
转机出现在一个意想不到的人身上——叶泽语的室友,陈浩。
陈浩是个典型的北方男生,身材高大,性格开朗得像个小太阳,话痨,自来熟,跟谁都能迅速打成一片。他似乎完全不受叶泽语冰冷气场的影响,依旧我行我素地“泽语长泽语短”,尽管得到的回应大多是单音节词或者干脆没有。
这天下午,齐锦竹在图书馆门口被陈浩一把拦住。
“嘿!齐锦竹是吧?我,陈浩,叶泽语室友!”陈浩笑得露出一口白牙,热情地拍他肩膀,“老叶那家伙,整天闷着个脸,我都怕他憋出内伤。走走走,今天哥请客,学校后门那家重庆火锅,正宗!我把他拽上,你也一起来!”
齐锦竹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陈浩半推半攘地带走了。陈浩一边走一边絮叨:“我看得出来,你跟老叶关系不一般。他那人吧,看着冷,其实心里门儿清。你对他好,他肯定记着,就是嘴硬不说……”
齐锦竹心里五味杂陈,只能含糊地应着。
到了叶泽语宿舍楼下,陈浩扯着嗓子朝楼上喊:“叶泽语!下来!吃饭!麻溜的!”
几分钟后,叶泽语面无表情地出现在楼门口,看到齐锦竹也在,眼神微动,却没说什么。
“走走走,火锅!今天不把你这冰块涮化了,老子跟你姓!”陈浩嘻嘻哈哈地揽住叶泽语的肩膀,被他嫌恶地躲开,也不在意。
火锅店里热气蒸腾,辛辣的香气弥漫在空气里,驱散了北方的寒意。红油在九宫格里翻滚,咕嘟咕嘟地冒着泡。陈浩是个极好的气氛调节者,一个人就能撑起一台戏,不停地涮肉、夹菜,讲着各种校园趣事和不着边际的笑话。
齐锦竹有些拘谨地坐着,偷偷观察对面的叶泽语。他依旧没什么表情,但紧绷的下颌线条在氤氲的热气中似乎柔和了些。陈浩给他夹的菜,他默不作声地吃了;递过去的冰啤酒,他也喝了几口。
“哎,老叶,不是我说你,得多跟人交流知道不?像人家锦竹多好,脾气好,长得也秀气,跟你这种闷葫芦正好互补……”陈浩喝得有点上头,开始口无遮拦。
叶泽语夹菜的手顿了顿,没吭声。
齐锦竹的脸腾地一下就红了,连忙低下头,假装专注地涮着一片毛肚。
“你看你看,还不好意思了!”陈浩哈哈大笑,又给自己倒满一杯,“我跟你们说,这大学啊,就得及时行乐!该吃吃,该喝喝,该谈恋……”
他话没说完,叶泽语突然站起身,声音有些冷:“我去趟洗手间。”
说完,也不等两人反应,便径直离开了座位。
气氛瞬间有些凝滞。陈浩摸了摸鼻子,凑近齐锦竹,压低声音说:“他这人就这德行,你别介意啊。其实他心里明白着呢,你对他好,他都知道。就是……唉,他们家好像情况挺复杂的,他压力大。”
齐锦竹心里一动,顺着话头轻声问:“他……家里怎么了?”
陈浩叹了口气,声音更低了:“具体的我也不清楚,他不爱说。好像是他爸很早就没了,他妈……唉,反正关系不太好。前阵子还有个像混混似的人来找过他,在楼下吵了几句,好像是为了钱的事……老叶那之后心情就更差了。”
钱的事?齐锦竹想起了那个小巷里的男人。果然,叶泽语独自承受着他不曾想象的麻烦。
就在这时,叶泽语放在桌面上的手机屏幕忽然亮了一下,一条短信预览跳了出来。齐锦竹的位置恰好能看到。
发信人没有存名字,是一串陌生的本地号码。预览内容只有短短一行字,却像一把冰锥,瞬间刺穿了齐锦竹的心脏:
“上次的钱不够,明天老地方,最后五千,不然去找你妈。”
齐锦竹的呼吸骤然停止,血液仿佛在瞬间冻结。他猛地抬头,看向陈浩,对方正低头捞肉,显然没注意到。
最后五千……去找你妈……
那个男人的威胁,像毒蛇一样缠绕上来。叶泽语竟然一直在被勒索!而他对此一无所知,甚至还因为叶泽语的冷漠而感到委屈和无措。
巨大的心疼和愤怒席卷了他。他怎么这么傻!一个人扛着这些!
叶泽语从洗手间回来,脸上的水珠还没干,神情恢复了惯常的冷淡。他坐下,拿起手机,看到了那条短信。他的脸色肉眼可见地阴沉下去,手指收紧,指节泛白,但最终,他只是沉默地按熄了屏幕,什么也没说,继续拿起筷子,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可他拿着筷子的手,在微微颤抖。
这细微的颤抖,像针一样扎在齐锦竹眼里。他再也吃不下任何东西,胃里像是塞满了冰冷的石头。
这顿火锅最终在一种诡异的沉默中结束。陈浩似乎也察觉到气氛不对,没再多话。结账后,三人默默往宿舍区走。
走到分岔路口,陈浩打了个哈哈先溜了。只剩下齐锦竹和叶泽语两人,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走在清冷的月光下。
快到叶泽语宿舍楼下时,齐锦竹终于忍不住,停下脚步,轻声开口,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叶泽语。”
叶泽语背影一僵,也停了下来,却没有回头。
“那条短信……我看到了。”齐锦竹鼓起勇气,继续说道,“是不是……是不是那天巷子里那个人?他是不是在勒索你?”
叶泽语猛地转过身,眼神在月光下锐利得像冰,带着被窥探**的震怒和难堪:“谁让你看我手机的?!”
“我不是故意的!”齐锦竹急切地解释,“它就亮在那里……叶泽语,你不能给他钱!这种人贪得无厌,有一次就会有第二次!我们可以报警……”
“报警?”叶泽语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嘴角扯起一个冰冷的、带着自嘲的弧度,“报警然后呢?让所有人都知道我妈……知道那些破事?让齐伟明看笑话?”
他又提到了齐伟明。那个名字像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
“这不是你一个人的事!”齐锦竹上前一步,声音因为激动而提高,“我们可以一起想办法!你为什么要一个人扛着?你知不知道我看着你……”
“你以什么身份来管我的事?”叶泽语打断他,声音冷得像西伯利亚的寒流,每一个字都带着冰碴,“齐锦竹,我们很熟吗?”
这句话,比任何直接的拒绝都更伤人。它彻底否定了他们之间曾有过的所有默契、陪伴,甚至否定了那张纸条背后的情感。
齐锦竹僵在原地,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看着叶泽语,看着他眉骨上那道在月光下泛着冷光的疤痕,看着他眼底深不见底的痛苦和固执,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是啊,他以什么身份呢?仇人的儿子?一个甩不掉的麻烦?还是一个……一厢情愿的傻瓜?
叶泽语看着他瞬间黯淡下去的眼神和苍白的脸,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拧了一下,泛起尖锐的疼痛。他后悔了,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可他无法收回。那些沉重的、肮脏的过去,像沼泽一样拖拽着他,他不想,也不能把齐锦竹也拖进来。
他猛地转过身,几乎是逃离般,快步走进了宿舍楼,没有再回头看齐锦竹一眼。
齐锦竹独自站在冰冷的月光下,看着那个决绝的背影消失在门后,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北方的夜风刮在脸上,像刀子一样。他以为他在靠近,原来,他从未真正走进过叶泽语的世界。
他仰起头,深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试图压下眼眶的酸涩。
没关系。叶泽语可以推开他一次,就可以推开他无数次。
但他不会走。
那条勒索的短信,像警钟一样敲醒了他。叶泽语需要的,或许不是他小心翼翼的陪伴和沉默的守护,而是更直接、更有力的支撑——哪怕这种支撑,会被对方视为多管闲事,会引来更激烈的排斥。
他拿出手机,找到那个存着“Y”的号码,一字一句地,用力地敲下一条短信:
“明天我跟你一起去。不管你怎么说,我不会让你一个人面对。”
发送。
他知道,这可能会引来叶泽语更大的怒火。但他不在乎了。有些界限,他必须跨越。有些浑水,他蹚定了。
这一次,他不会再站在安全距离外,眼睁睁看着他独自在黑暗中沉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