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有滴水声。
我睁开眼时,发现自己躺在茶台旁,鼻腔里充斥着铁锈与陈茶混合的气味。程厌声俯身撑在我上方,符衣早已破碎,裸露的后背上,那道逆命纹正在渗血。他的手掌死死压在我心口,指缝间露出焦黑的命纹残迹。
"别动。"他的声音像是砂纸摩擦,"茶蛊的根须还在你血管里。"
茶楼里弥漫着诡异的寂静。所有茶具都蒙上了灰白的霉斑,紫砂壶碎在地上,茶蛊的残骸化作一滩黑水,正被地板缝隙缓慢吸收。赵老的尸体旁,那朵白茶花已经凋零,花瓣上的血珠凝固成玛瑙般的颗粒。
程厌声突然剧烈咳嗽起来,一口黑血喷在我颈侧。血珠接触皮肤的瞬间,我看到了幻象——二十年前的雨夜,师父抱着婴儿站在茶窖里,将铜符钉入地脉裂缝。裂缝深处有什么东西在蠕动,形如茶树根须,却长满人眼。
"清微子......不是要镇压。"程厌声用染血的手指在地上画了个卦象,"是要喂养。"
茶楼突然震动起来。地板缝隙中渗出粘稠的黑液,所过之处木质结构迅速腐朽。程厌声拽着我退到墙角,他的体温高得吓人,逆命纹亮得像是要烧起来。
"听着。"他掰开我的手掌,塞入三枚带血的铜钱,"茶蛊虽除,地脉里的东西醒了。现在只有你能——"
一声裂帛般的声响打断了他。茶台中央的地板突然塌陷,露出下面幽深的茶窖。无数茶树根须从洞口涌出,每根上都挂着紫砂罐碎片,罐身上的生辰八字泛着血光。
程厌声突然将我推向门口,自己却转身冲向茶窖。他的身影在洞口停顿了一瞬,回头看我时,嘴角竟带着笑:"温向烛,你的茶......"
茶树根须缠上他的脚踝。我扑过去抓住他的手腕,触到的皮肤已经出现木质纹理。他的眼睛开始变化,瞳孔收缩成茶叶的形状,声音却异常清晰:"泡茶的水......要沸三次......"
整座茶楼在巨响中坍塌。我被气浪掀到街上,最后一刻看见程厌声被拖入茶窖深处,茶树根须在他心口逆命纹的位置,开出一朵血红的茶花。
雨下了起来。
我躺在废墟上,手里的铜钱沾满雨水。心口的命纹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道新伤——形状像一片茶叶,边缘泛着诡异的金红色。
远处传来晨钟的声音。天亮了。
茶楼原址的废墟中,一株茶树苗正破土而出。嫩叶上带着与程厌声逆命纹相同的纹路,在雨中微微发亮。
……
雨水在青石板上积了三天。
我蹲在茶楼废墟前,指尖拨弄着那株新生的茶树苗。它的叶片在雨中舒展,叶脉间流淌着淡金色的纹路——与程厌声后背的逆命纹如出一辙。当我触碰那片嫩叶时,心口的疤痕便灼烧般疼痛起来,仿佛有滚烫的茶汤顺着血管流淌。
铜钱在掌心发烫。三枚沾血的乾隆通宝,此刻正以一种诡异的频率振动着,像是感应到什么。我将它们按在茶树苗根部,泥土立刻翻涌起来,露出下面森白的碎瓷片——是程厌声那只罗盘的残骸。
"温老板。"
沙哑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我转身,看见赵老的徒弟阿九站在雨幕里。他撑着把泛黄的油纸伞,伞骨上缠着红线,正是清微派招魂用的手法。
"师父的遗物。"他递来一个乌木匣子,"说您用得着。"
匣子里是一本焦边的笔记。翻开第一页,青禾的笔迹刺入眼帘:
"七月初七,子时,沈大夫让我喝下符水。他说这孩子能救活茶楼底下的人。"
雨势渐大。茶树苗突然剧烈摇晃起来,叶片上的金纹渗出猩红液体。我扒开泥土,发现根系已经缠绕成一具人形轮廓——那是程厌声的身高。
阿九的伞突然脱手,被风吹着贴地翻滚,最后停在一滩积水前。水面映出的不是天空,而是一间幽暗的茶室:程厌声被茶树根须包裹着悬在半空,心口位置开出的那朵血茶花,正不断滴落黑色汁液。
"地脉在吞食他。"阿九的声音发抖,"师叔说...这是'以魂养煞'。"
铜钱突然跳到我腕间,自动排成三才阵。一缕黑发从匣子里飘出——是青禾的头发。它缠上铜钱,在水洼上方组成一个箭头,直指城郊水库方向。
我扯开衣襟。心口的疤痕已经变成暗金色,皮下有什么东西在蠕动,顶出茶叶形状的凸起。
……
水库废弃多年。
堤坝上的裂痕组成古怪的图案,像是某种古老的封印。阿九用红线系着铜钱垂入水中,线绳突然绷直,将我们引向泄洪道深处。
潮湿的黑暗中,手电筒照出一面水泥墙。墙上用血画着茶壶图案,壶嘴正对着地面一道缝隙。我蹲下身,指尖刚触到那道缝,整面墙突然崩塌,露出后面幽深的洞穴——
成千上万的紫砂罐堆成小山。每个罐口都扎着红绳,绳上挂着生辰八字。最顶上的那个罐子正在渗血,滴落的血珠在半空凝成茶叶形状。
"是茶行的...祭品库..."阿九的罗盘疯狂旋转,"他们在养..."
洞穴深处传来锁链声。
程厌声被铁链悬在洞壁上,茶树根须已刺入他的四肢。那朵心口的血茶花谢了,结出一颗青黑色的茶果。听到动静,他抬起头,瞳孔已经变成茶叶的脉络状。
"...走..."他的声音像是隔着茶渣滤出来的,"...茶果要熟了..."
我向前迈步,地面突然塌陷。腐臭的茶汤从裂缝中涌出,里面翻滚着人形黑影。铜钱自动飞向程厌声,割断一根锁链,他的右臂垂落下来——皮肤下全是蠕动的茶虫。
阿九突然惨叫。他的左脚被茶汤淹没,皮肉瞬间消融成白骨。我拽着他后退,撞翻了几个紫砂罐,碎裂的陶片中滚出干瘪的胎儿标本——全都长着茶叶形状的指甲。
程厌声剧烈挣扎起来。茶果爆裂,黑籽如弹片般射向四周。一颗籽嵌入我手背,立刻生根发芽,嫩芽上浮现出微缩的命纹图案。
"砍断......"程厌声的喉咙里伸出茶树嫩枝,"...茶树..."
阿九递来他的桃木剑。剑身刻着"斩煞"二字,正是赵老的法器。我冲向那株从程厌声心口长出的茶树,剑刃砍在主干上时,整个洞穴回荡起婴儿的啼哭声。
黑血喷涌。程厌声从半空坠落,我接住他时,发现他的皮肤下仍有东西在蠕动。茶树倒地枯萎,洞壁开始崩塌。阿九拖着残腿拽我们向外爬,身后的茶汤里,无数紫砂罐正在沉浮。
逃到堤坝上时,程厌声的心跳已经微弱到几乎消失。我掰开他紧握的左手,里面是一粒金红色的茶种——形如我胸口的疤痕。
暴雨倾盆而下。茶种在手心融化,渗入皮肤。程厌声突然睁开眼,瞳孔深处闪过茶叶的金纹。
"...下次..."他咳出黑色的茶叶,"...泡浓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