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玄明的话绯月嗤笑一声,“于我何干?”
“和尚,我知你是干什么的,你自修你的因果,我做我的交易,我所做之事,不过是给了他们多一种选择的机会罢了,况且我也从未逼迫于他们。大家你情我愿的交易,我劝你莫要多管闲事。”
绯月盯着他看了一眼继续说:“再则,你怎知你如今这样介入我的事之中,如何不是破坏了我的因果?”
“和尚,你的水也喝完了,话也太多,我这庙小,容不下你这尊大佛,请吧。”话音未落,只见她衣袖一挥。
玄明还想再言,却只觉自己眼前景象骤然扭曲,然后逐渐模糊,他只觉眼前一花,等他再定住心神时,眼前那还有什么因果坊,
只他自己孤零零地站在一条再普通不过的巷子口前,巷子里还时不时传出几句说话声,和训斥孩子的声音。
眼前的一切都在告诉他,方才的一切,似乎都是幻觉。
唯余鼻间残留淡淡的昙花幽香,预示着方才的一切真实存在。
玄明在原地呆愣了片刻后,双手合十,低诵了一声佛号后转身离开。
他知道,自己今晚遇上的绝非寻常精怪,那女子周身气质幽冷,虽行的是与人交易情绪,扰动因果之事,却并无血腥孽障加身。
他乃是自西而来的地藏行僧,一脉单传,专行那梳理因果,化解那些非人力搅起的因果波澜之事,此次入京也是因感知到了,那搅动因果线的源头就在这长安方向。
不想,今夜竟让他找到了源头。
“刹那因果坊,”他喃喃自语,记下了这个名字。
那女子虽将他逐出,但既然交易已成,因果已生。
他感知到,因那书生而改变的因果线正在蠢蠢欲动,如今也只能先从他身上下手,望能改正因果。
玄明转身,脚步沉稳地离开暗巷,顺着因果之线往那书生的方向而去。
翌日,正是科举放榜之日。
贡院外放榜之处,人头赞动,人声鼎沸,很是热闹。
有那中了之人惊呼狂喜,也有那落榜之人哀叹不止,正是应了那句有人忧喜有人愁。
玄明一身旧僧衣,站在人群外,静静地注视着张望轩,他自一来就已目光锁定了他。
此时的张望轩,正神情激动,眼睛死死地盯着皇榜,手指也因为激动隐隐有些颤抖。
起初他只敢从下往上扫视,目光越是往上,心越是一点一点地往下沉,却没想到最终在二甲那一列只中找了自己名字,张望轩。
二甲弟九名,那几个字清晰地映在了榜上,那一瞬间他只觉得脑子有一瞬间的空白,紧接着是被巨大的狂喜所笼罩。
中了,中了,他终于中了,他陡然拔高音调,拉着傍边之人的胳膊不住的摇晃,激动的说道:“中了、中了、我高中了,”身旁之人岁觉得他失态,却也还是理解的表示恭喜,没看到旁边已有不少人因为中举而嚎啕大哭,也有不少人因为落榜而晕了过去了吗,所以在他看来张望轩这样已经算是好的了。
张望轩只觉得此刻除了喜悦之情,还感觉浑身无比的轻松,十年寒窗苦读,这一刻终于有了回报,他终于不用再面对父母失望的眼神,不用再忍受同窗明里暗里的嘲讽......
他仿佛已经看到了在向他招手的锦绣前程,可下意识的他总觉得自己好像望了些什么,却很快又被喜悦冲淡。
玄明站在不远处静静地看着他,看着他周身因他而变得混乱的因果线,正越缠越紧,越来越乱。
而他也正失去那份看不见,他为之所执着的东西,那条线正变得暗淡无光。
张望轩兴奋了很久,才勉强压下心中的激动,想起自己如今也算是有半个官身之人,在外还需得注意风度。
他一手抵住嘴角轻声咳嗽了一声,见四周大家都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似乎没人注意到他,才放下手整理了一下衣衫,试图表现出一副荣辱不惊的文人摸样,但那弯起的嘴角却无论如何都压不下去。
他挤出人群,脚步略显虚浮地自己租住的客栈走去,脑子里盘算的都是何时写信回家报喜,何时去派人接爹娘入京,何时参加诗会,要拜入何人门下。
正当他沉陷在自己的思绪里时,突然只听一声:“阿弥陀佛,”他他身前响起。
张望轩抬头,便见一个穿着朴素的年轻和尚站在他面前,拦住他的去路,不由得眉头一皱,若是平时,他或许还会保持着读书人的礼节,但此时他正盘算着自己的前程,却突然被人打断,显得很是不耐。
“这位师傅,有事?若是化缘,请找旁人,很是不巧,小生今日出门并未携带银两。”语气里虽说着抱歉,但他脚步却并未停下,打算绕过。
见他脚步不停玄明又移了一步,依旧挡在他面前,目光平静地看着他,“贫僧关施主眉间喜气盈溢,可是高中了?”
张望轩听他此问,心下得意,面上却还是一副谦虚摸样道:“侥幸,侥幸。”说完脚下又想绕步离开。
“那真是可喜可贺,”玄明语气依旧平淡,“然小僧观施主气运浮动,似是有不稳之相,不知昨夜,施主可有遇到过什么异常之事?或是向什么人许下过什么愿望?”
闻听此言,张望轩心下猛然“咯噔”一下,脸上的笑也瞬间僵在脸上。
昨夜那个诡异的店铺,难道......难道并不是梦,那个记不清长相的白衣女子和那杯奇异的茶,是真的?
不过一瞬间,他便否定了自己的想法,不,那一定是梦,怎么可能会有这种离奇之事,那定是他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这几天精神紧张导致他发了癔症。
他之所以能高中,靠的是自己的真才实学,于那梦有何关系。
抗拒和不愿相信的情绪瞬间涌上心头,他脸色一沉,语气也变得极其不善:“和尚,你胡说些什么?什么异常之事,什么愿望,子不语怪力乱神,我今日高中,乃是我十年寒窗苦读所得,乃是实至名归,小生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好狗不挡道,闪开。”
说着就要伸手去推开挡在他身前的玄明。
可却凭他怎么使力,玄明身形都纹丝不动,张望轩感觉自己推的仿佛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堵墙,这个认知让他有些惊疑不定的看着眼前这个看似普通的苦僧。
“阿弥陀佛,施主,小僧并非危言耸听,世间之事,凡有所得,必有所失,”玄明的声音沉稳中又带着某种穿透力。
“敢问施主,今日高中,可有察觉自己遗忘了些什么?比如你科举是为了什么?”
“当然是为了......为了,”张望轩下意识的想说为了父母、为了自己、为了不辜负十年寒窗苦读,可是话到了嘴边,却发现这些好像都不是自己想说的,而自己想说了却怎么也记不起来了。
见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摸样,玄明再次开口:“世间万物、万事,无论为了什么所做,无非为的是人心中的那份执着,而施主如今似乎已然忘记自己心中的那份执着,还望施主勿忘本心,若施主想要找回本心,可来寻贫僧。”
说完玄明深深的看了他一眼,不在阻拦,侧身让开了道路。
张望轩虽然觉得自己似乎忘记了什么,但他只觉得自己或许只是一时间想不起来而已。
倒是这个和尚,拦着他说了一大堆,话里话外,都是在说他高中并非是靠自己实力所得。
一时间让他恼怒不已,狠狠的瞪了玄明一眼,骂了句:“疯和尚,”便摔袖离开,仿佛这样就能甩掉玄明刚才所说之话。
玄明站在原地望着张望轩逐渐消失的背影。
叹了口气,低声道:“痴儿,原本你命中该能高中,虽晚一年,确是凭借自身荣登上榜,而后之年,虽非显赫,却能守得一方清明,惠泽些许百姓,得百姓爱戴,如今虽得捷径,然根基已失,真是可惜,可叹。”
他微微侧目,仿佛在感知着无数条,无形之线的颤动。又仿佛是在喃喃自语,“那些本应你而受惠的百姓,因你而昭雪的冤案,他们的命轨,却全因你昨日交易之举,悄然转向,前路灰暗,不知何去何从。”
旋即,他像是感知到了什么更深的纠缠,眉头蹙得更紧了。
半晌才恍然道:“原来如此,原来你这高中名额竟是顶替了另一人因果,那人竟如你一般,入了歧途,以痴念换自己所求之物,自愿卖了这功名,”玄明不由得感叹,“又是一个沉沦的可怜之人。”
“贪念一动,因果皆乱。”玄明低声自语,声音轻得只能自身听见,“你只知眼前所得,却不知失去的又是何等重要之物,这代价......何其沉重。”
言罢,玄明再度合十,转身融入人群,他深知,此间因果以混乱如麻,而这一切,皆始于那间以人之执念换取人心中所想之物的诡异店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