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还是要过下去,那能怎么办呢,再有两个月,肚子里孩子也该出生了,到时候所有的重担就会全落在丈夫一个人身上。那时日本人在茶陵开了一家染布厂,厂里每天都会招临时工,因为这活伙不好做,很多人都做不长远。趁着孩子还没生,赵夜清和丈夫商量着到染布厂里做一段时间,缓解一下家里的窘困,厂里包吃包住,还可以省下一笔钱。
一边是穷困潦倒的生活,另一边是男人的自尊心,身为男人却还要大肚子的老婆出门做工贴补家用,这面子上多少有些挂不住。但最终自尊心终究是向生活低下头,吃饭总比脸面重要吧,难不成让这三百多斤的孩子饿死不成。曾慕寒虽胖,好在是吃得不多。
很快赵夜清收拾了一些随身的衣物,就住进染布厂里。妻子走的那一天,曾明奎亲自将她送到厂里,刚到厂里曾明奎就后悔不已。这个染布厂工作条件十分恶劣,厂子里炎热潮湿憋闷,就跟个蒸笼似的,女工每天要沾着辛苦工作十几个小时。如果这些还能忍受,那曾明奎也就算了,但是这个染布厂是饮用西方的工业技术,这燃料里有化学成分,对人体的伤害非常大,尤其是孕妇,时间一久极大可能一尸两命。
他或许不是个合格的丈夫和父亲,但他至少是一名有担当的人。把妻子安顿好后,他什么话也没说,但已经在心里暗暗下定决心,一定会尽快把妻子接回家养胎。那天他从染布厂回来后,一直坐在街口的路灯下,有人跟他说话他也不理。夜深时,曾慕寒去路口接他,他才回家。但一直都没怎么说话,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孩子吗,是要问他饿了吗?冷了吗?如果他回答:是。而他根本没有能力去满足一个孩子基本的生存问题。
这一切都是因为他无能才造成的,因为自己的无能,所以他开始逃避孩子。那一夜他躺在床上一夜未眠,鸡开始叫第一声时,曾明奎像个僵尸一样一跃而起。
“爸,你怎么了?”曾慕寒拖着三百多斤的身子跑到他身边问到。
“好孩子,我们家其实有个很有钱的远房亲戚,我现在就去曾公馆,求他们接济一下我们。还有,千万不要跟外人说我去了哪里。”
“嗯!”曾慕寒也明白,万一被人知道,万一他真的要回一点钱,万一被人惦记,那可就不好了。
天还没完全亮,曾明奎就出了门,家里就只剩下曾慕寒一个人。
临行前,曾明奎在二楼的暗格里藏一个容积大约两升左右的陶罐,并嘱咐曾慕寒到:“茶陵的大户之一曾家其实和我同宗,大家都姓曾,如今我们落难了我求求他们帮衬帮衬我们。曾公馆离这不远,但我去求人家总得要证明自己的身份不是,这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办成的。不管事情能不能办成,最近这两三天你都不要到处乱走动。这陶罐里的糙米你省着点吃,切记不要让人抢了去。”
这个虽然三十出头,却也是个孱弱的人,他至少也有一米七九以上,但总是佝偻着身子走路,所以看起来比实际矮了许多,他戴上黑框眼镜,背了家里的族谱,这是唯一能这么他和曾家的关系的物件了。如果两手空空去的话,别人会说他是骗子的,但即使有这个族谱,曾公馆也未必能帮他。家里早就断了电,为了省钱连煤油灯也不点了,曾慕寒看不大清楚父亲面孔上严肃的线纹,可是从他嘶哑喉咙里传出的声音里,曾慕寒能感受到他的关心。这个男人的忧愁和褴褛的破衣,和他那已经穿了无数遍的西装一样,一看就很卑微。
曾慕寒那时还小,帮不了家里什么忙,除了运动减肥外,便是在自家的空地上收拾出一块平地来。但是捡走空地上的石头就费了他不少力气,作为家中长子,又有着现代思维的他,一心想为这个家做点什么。要不是这三百来斤的身子拖累他,就算只是孩子的身体他也可以做得更多的。
空地的土质不好,是没有什么营养的黏土,突然不易透水,还容易造成半截,家里买不起肥料他就到处捡马粪回来堆在空地上。甚至还走了很远的路出城背了好多森林里的腐殖土,腐殖土那是养花人必备的神器之一,这种土疏松透气,还富有有机质种花养得好,种菜也一定可以。
虽然很累也很辛苦,但曾慕寒乐此不疲,权当是为了减肥。
等到第五天的时候,曾明奎依旧没有回家,他一个人在家,很多人对他虎视眈眈,每当他吃饭的时候,邻居都会偷偷瞄上一眼,知道他吃得不好后,似乎很满意的样子。为了不让人发现父亲留下的糙米,他一直都是吃着从山里摘回来的野菜果腹。家里情况不好,那米还是留着赵夜清坐月子的时候吃吧。
今天曾慕寒从山里摘了一棵野生的芭蕉心,一把龙葵叶子,还挖了一棵野生淮山。够他饱吃一顿了,而且不含多少卡路里。他每天只吃一顿饭,清一色的水煮野菜,今日照旧做的野菜,不过淮山是做蒸的,芭蕉心是凉拌的,龙葵叶子才是煮汤。今天有三个菜,算是庆祝他成功减掉三斤八两的肥肉。
他正准备吃饭时,门口便传来一阵敲门声,曾慕寒还以为是父亲凯旋回来,急忙到门口迎他。当他打开那扇形同虚设的大门,然而他并没有见到父亲,而是一个七八十岁的老头站在那里。
“他们说你在収马粪,刚好城里不让马乱拉屎,我还要做生意,总不好一直兜着这些马粪,你要是需要,我可以天天给你送来。”
老人说的很真诚,但是曾慕寒收的那些马粪是晒干的,还有堆在墙根等已经发酵好的,拿来就可以直接种菜。像这种冒着热气的新鲜马粪,是不能做肥料的。虽然现在用不了这个新鲜的马粪,但发酵后就是上好的农家肥了,他只管收下,等以后发酵好再用也行。
“我没有钱给你呦!”曾慕寒小声说道。
“不要钱,我有个地方安置它们就可以了。”
“那你进来吧!”
曾慕寒把人领进院子,收拾父亲以前放米的大缸,让这个老人把马粪倒进大缸里。
老人倒完马粪,看炤边的野菜,神情怅然的盯着看了好一会儿。
“你就吃这个?你的父母呢?”
“都去做活了,家里就只有我一个人。”
老人从皱皱巴巴的口袋里摸索里一阵子,从里面掏出一个鹅蛋大小的马铃薯,马铃薯已经冒出几个嫩芽,发芽的马铃薯有毒是不能吃的。
“给你做种用,希望来年可以吃上你种的洋芋。”
曾慕寒小心接过,他正好不知道踩地上该种什么好呢。
将老人送走后,曾慕寒高兴的吃不下饭,立马就准备种洋芋。洋芋是茶陵一带对马铃薯的称呼,茶陵的洋芋一向是以肉质细腻,产量高而闻名。洋芋吃法多样,有营养还管饱,要是种活了家里又可以多维持几天。
他先是分出一小块地,来,做了标记,再将洋芋切成小块和草木灰搅拌后种进了图里,最后不忘教上水,还盖一层稻草。一顿忙碌之后,天已经黑了,他总算可以安心好好吃饭了。天色很暗,曾慕寒还是舍不得点灯,吃晚饭他就到床上躺着了,他给自己定了一个新目标,从明天开始就到到垃圾堆或者荒野路边找着也没有其他可以移栽回来的植物。
现在是七月初,种什么都容易成活。二十一世纪的经验告诉他,在人们丢垃圾的地方总会长出一些瓜果蔬菜的苗子,小时候的曾慕寒就经常去垃圾堆旁边把向日葵和西瓜苗拿回家种。不仅省了买种子的钱,也省了育苗的时间。之前捡马粪的时候,他就见到很多垃圾堆,明天只要去逛一圈,一定会有收获。
因为一个人住,曾慕寒连睡觉都不敢睡的太死。到了后半夜的时候,他迷迷糊糊闻见一股糊味,瞬间清醒的他,从床上摸索着来到门口。他垫着脚尖,看见院子里有人在烧火,没来及多想,他冲出去质问道:“你是谁?在我家做什么。”
一个西装革履的小孩举着一个手电筒,正在火里扒什么东西出来。
曾慕寒一把抓过那个男孩手里的手电,打在了那个东西上,这东西看着眼熟不已,不正是他睡前种下的那棵洋芋吗。曾慕寒不死心的又跑到了做标记的地边,看见被翻的底朝天的突然后终于相信自己种了不到几个小时的洋芋没了。
“干什么的?为什么私闯民宅?为什么要偷我的洋芋?”曾慕寒用手电射在那个男孩的眼睛上,男孩想逃,曾慕寒便一把抓住他的脖子。男孩重重的摔在地上,正要在爬起跑掉时,曾慕寒就坐在他的身上。
三百多斤的重量压在他身上,那男孩就不敢轻举妄动了。
男孩老老实实的交待到:“我和朋友打赌输了,他们便让我随便找个人家偷东西吃,可我找了半天只看见这个洋芋。”
就为了打赌,就可以毁掉他现在目前仅有的盼头吗,曾慕寒真想一屁股把这人坐死掉。他伸手打了他一巴掌,这男孩就开始狂吐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