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家后,乔司礼在门口徘徊迟迟不敢进去,可又想到程汉他们还在等他,犹豫再三他还是提脚踏入了那扇锈红色的大门。
“吱呀”一声,绣红色的大门缓缓而开。
乔司礼直冲堂屋而去。
他知道,若是无事母亲定会坐在堂屋中。
三两步跨过梯子,乔司礼来到堂屋门口。
从虚掩的门缝望去,堂屋昏暗得只能瞧见那张被门缝透过去的光照到的椅子。
乔司礼站在门口踌躇,那双想推开木门的手拿起又放下,那双脚也像是被绑住了般,迟迟都踏不出一步。
经过漫长的思想斗争,十分钟后,他总算伸手敲响了门:“妈...我朋友...叫我去沙岛...我...可以去吗?”
他的头垂着,长长的睫毛耷拉下来将那双丝毫无神的眼睛掩盖。
汗水从他的脸上滑落,掉到那双有些破旧的白布鞋上。
而他那只敲门的手就像是被胶水黏住了一样,放在门上落不下来。
他的另一只手抓着裤腿,不断用拇指扣着食指。
约是等了二十分钟,从虚掩的门缝中掉出来二十来块钱,随后响起了一道干哑的声音:“你父亲下个月月底回来。”
母亲的声音从那扇深棕色的木门中传出,这让乔司礼下意识就想伸手去将它推开。
可临了,伸出去的手还是被他收回揣进了口袋中。
弯腰将钱捡起,乔司礼犹豫再三后离开了此地。
在他转身离开时,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很多眼。
那扇门严丝合缝,他的眼神也渐渐变得失落,他多希望母亲能像别人家的母亲一样出来送送他,给他叮嘱两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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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司礼在日记中是如此说的:
“
我找不到生来这个世界的意义,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从小就与别人不同。
读了这么多年书,起初我不明白“玩具”二字如何写,于是这么多年来我从来没见过玩具。
可明明我最开始学会的是“父亲母亲”,但就算我会写,我好像也还是没见过他们。
所以我一直都在怀疑,我是不是从开始就将这四个字写错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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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他走出院子,那扇木门还是如同原样。
其实那时他并不知道,母亲满身伤痕的强撑着靠在门背后,透过那条小小的门缝看了他不知道多少次。
乔司礼一步三回头的离开了那扇锈红的铁门。
等他跑过小路当真看见程汉就站在方家巷巷口等他。
他按捺不住激动狂奔到程汉面前,将那张展得平平整整的二十元纸币递给了他:“我暂时...只有这么多。”
程汉接过钱,伸手替他拿下了不知何时沾染在衬衫领上的头发:“你出细心和靠谱就行。”
面对那张平整的二十元纸币,乔司礼心中逐渐溢出愧疚:“不然...我还是不去了。”
程汉伸手揉了揉他的手,随即一把把过他的肩:“他们还在等我们。”
见他双手空空,程汉不禁又问道:“你没拿衣服?”
听见程汉的问话,乔司礼这才猛然想起由于刚才太过于激动,确实忘记了收拾行李:“我忘了...”
程汉挑挑眉,嘴角扬起一抹好看的笑意:“我多带了两套。”
......
等他们俩行色匆匆赶到车站时,去往沙岛的车早就走了三趟。
林凌和李绵延也不知道等了他们多久。
“快点!最后一班!”
林凌站在车前迫不及待朝他们大喊,那副样子恨不得他俩身上此刻能长八百条腿。
不过还好,他们四个赶上了最后一班前往沙岛的车。
李绵延靠着乔司礼坐,程汉依着林凌。
他们三个非常激动,聊得非常嗨,这让一旁的乔司礼显得非常安静。
突然间,程汉站起身来鼓捣着包,随即从包里掏出好几个面包,他一人一个扔给他们三人:“先随便吃着垫垫。”
面对从天而降的面包,乔司礼显得有些意外和猝不及防。
林凌手舞足蹈接过面包:“一会儿到了就去夜游,谁也不准穿裤衩!”
程汉撕开包袋赏了他一个大白眼,李绵延对他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拒绝。”
听见李绵延的话,程汉立马举起一只手:“同上。”
见乔司礼没回答,林凌站起身来把着他的座位:“小乔!?”
乔司礼有些尴尬的回答:“都可以。”
闻言,林凌立马嘲讽道:“你俩是不是不行!?”
是个男生都听不得别人说自己不行,但程汉可完全不吃他的激将法:“不去。”
反而是一向以沉稳著名的李绵延受不了他激,一下应承道:“行,那就比比,输的人给对方洗一个月裤衩。”
乔司礼坐在旁边安静的吃着面包笑而不语。
于是,车才刚停下,俩人就急不可耐的奔向沙滩。
自然而然,剩下的行李都落到了剩余俩人肩上。
等两人好不容易将行李搬到旅馆,好不容易能躺下来休息时,林凌和李绵延却大摇大摆的走了回来。
看见俩人穿戴整齐身上没有沾到一滴水,程汉立马反应过来上了当,他当即脱下自己的鞋扔给向林凌,谁知这一动作却惹得他们捧腹大笑。
见状,程汉可顾不得自己没穿鞋,直接抄起放在旁边的扫帚就开始狂追。
这一追却让林凌笑得更加不能自已:“哈哈哈,我就说程汉百分百脱鞋!李绵延,你输了!给哥洗一个月裤衩!哈哈哈…”
坐在椅子上的乔司礼看着嬉闹的三人也忍不住跟着一起笑了起来。
这貌似是他人生中的第一个假期,也是他第一次能与朋友一起享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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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司礼说:
“
若是能有让时光停止的东西,那我一定会毫不犹豫将那一周停止,就算以我为代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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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几人边吃早饭边商量玩些什么。
鬼点子超多的林凌率先开口提议:“海边烧烤!”
林凌兴奋的说了自己的计划,一旁的乔司礼却显得担忧万分。
准备端起水杯的程汉恰巧看见了这一幕,他自然是知道乔司礼的担忧,于是直接开口:“那乔买菜,我们拿菜听安排。”
“那就辛苦小乔。”
原本乔司礼还有些犹豫,但在听见李绵延如此说后,他才点头应答。
吃过早饭,几人打听好了附近集市在什么地方就出了门。
他们租了两辆自行车,李绵延带着乔司礼,程汉带着林凌。
在去往集市的路上,林凌一直表现得非常激动,他像只青蛙一样呱呱呱的说个不停。
程汉在前边听得牙关咬紧,不时地就会拐拐车头:“信不信我把你丢到海里!”
可林凌是何许人也,不但不怕,甚至还挑衅:“谁不丢谁是儿!”
说罢,程汉立即刹车。
林凌顿感不妙,刚跳下车准备跑,程汉一个转身就揪住了他的衣领:“等着你叫我爸爸!”
见他们打闹,李绵延也忍不住开车绕到旁边煽风点火,乔司礼就在后边笑个不停。
在他十多年的人生中,这是第一次笑得如此畅意。
少年们的笑声响彻整个沙滩,而海浪也被笑声吸引到沙滩上,白色的浪花抚过金色的沙滩后消失不见,顺带着的是四个少年奔跑的身影。
四人在海边打闹了一番才再次启程去集市。
刚到集市几人就傻了眼。
与陵江的集市不同,此处集市非常大,非常繁华。
为了避免浪费时间,他们决定两两一组分开采买,一组买菜,一组买饮料碗筷。
乔司礼和程汉自然是买菜那一组。
走进集市,繁多的菜简直让乔司礼选花了眼,每路过一家看见有些新鲜的菜,他总是会问问跟在身后的程汉。
“这个行吗?”
“行。”
“这个行吗?”
“行。”
“这个行吗?”
“行。!”
......
乔司礼挑三拣四非常顾虑,他很害怕买错一个会导致他们不开心。
于是整条路下来,程汉耳边回荡着的就只有那四个字。
买了半天,程汉手中提着的全是他们三人爱吃的。
见状,程汉忍不住开口询问:“你不买点自己爱吃的?”
“我都吃。”
“茄子和葱也吃?”
听见他这般问,乔司礼有些意外的摇了摇头。
”那买这么多茄子和葱干嘛?”
“林凌喜欢蘸料里放葱,李绵延喜欢吃茄子。”
“你记得?”
“见多了就记得了。”
此番回答让程汉一脸震惊,因为在印象中,他与他们一起吃饭也才不过十次。
可正想继续问时,突然一股尿意直上心头,程汉忍不住将菜放到了地上:“你在这儿等着我,我马上回来!”
“好。”
得到乔司礼的回答,程汉头也不回的飞奔向厕所。
此处来往的人非常多,为了不挡路,乔司礼提着菜走去了集市路口。
原想在这儿等程汉,谁知他手中的一个袋子突然破裂,里面的洋葱滚落一地,甚至还有不少滚下了右边那条斜坡路。
乔司礼有些慌张,他急忙将其余的菜放到一旁的石墩子后边,顺便再请求旁边摊主帮他看看菜后,他才将平地上的洋葱捡起,随即又跟着滚落下坡的洋葱跑了过去。
洋葱一路滚,他一路跟着跑,直至最后洋葱停于坡路右边的一户人家停下,乔司礼也才停下。
乔司礼将洋葱捡起后就准备离开,谁知这时从马路对面跑来了一个蓬头垢面的老妇人。
她疯疯癫癫的,嘴里一直念叨着什么。
在看见乔司礼时更像是疯魔附体一样,张牙舞爪的就向他扑过来。
乔司礼被吓了一跳,他下意识就往旁边躲避,可还是没躲闪得及,一个屁股蹲就摔倒在地。
他的脚不小心磕在散落在地板的石头上,脚踝处传来剧烈的疼痛让他眉头紧蹙,可渐渐逼近的疯婆子让他顾不上疼痛连忙往后面退。
疯婆子好像并不打算放过他,她脸上挂着渗人的笑,龇着一嘴黑牙,顶着一头散发恶臭还打结的头发,佝偻着背,伸着手一步步朝他走过去,嘴里还不停的念着:“小理,妈妈抱。给妈妈一点,给妈妈一点....”
她身上杂乱又脏臭的衣服,还有那双黑漆漆的手,让一向爱干净的乔司礼忍不住打了个冷颤,随即伸手捂住了鼻子。
“小理!给妈妈!给妈妈!!”
乔司礼嫌弃的动作像是扎了这疯子的眼一般,她立马变得暴躁起来,甚至还弯腰从地上捡起了一块石头。
她恶狠狠的举起石头就要向乔司礼扔过去,说时迟那时快,在疯子即将把石头扔出的一瞬间,旁边的双开门被拉开一个身强体壮的老头从中跑了出来。
等他费力将发疯的妇人拉开后,又从门中出来一个步履蹒跚拄着拐杖的白发老妇人,她慢悠悠走到乔司礼身边想将他搀扶起来。
“小伙子,没事吧。”
“没事。谢谢。”
但在她弯腰伸手看见乔司礼脸的一瞬间,她怔住了。
“常....常理!!!”
她不可置信的瞪大双眼,双脚连连后退,伴随着一声声“常理”那根拐杖也应声倒地。
她像是看见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一般,那双爬满老人斑的手举在空中不停颤抖。
“婆婆?”
顾不上受伤的脚腕,乔司礼连忙爬起来,不管身上沾染的灰尘,他一瘸一瘸的向老人拐过去。
“婆婆?怎么了?”
见他一瘸一拐的向她走来,老太太更加激动。
她满脸泪痕,声音颤抖的一遍遍喊着那个名字。
“常理!常理!”
她佝偻着身子,头上的银丝随风飘摇。
模糊的泪眼,还有那双不停隔空抚摸乔司礼脸的手,无一不在映示她此刻有多么惊喜和激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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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司礼在日记中写道:
“
她的脚步颤颤巍巍,踩着青石板一步一步向我而来。
我就站在原地,看着阳光照映她的苍老。
她沧桑的脸上布满了故事的痕迹,孱弱佝偻的身体像是一具年久失修又缺煤的火车头,晃晃悠悠的驶过沧海、驶过桑田,最终停靠在了我面前。
而那一声声颤抖着喊出的名字,像是刺般戳进我的心。
于是,巨大的悲悯随着从漏洞流出的血液遍布全身,不知怎的,那一刻我好像莫名的就变成了她口中的那个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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