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司礼的性格再次改变,是在那个没有任务的暑假里。
那时,他们四人约好了要一起去沙岛,但乔司礼却被父亲接去了他工作的地方。
这个暑假,成为了乔司礼人生中最黑暗的一段日子。
也是因此,他再次变得懦弱,畏畏缩缩,沉默寡言。
得知他的成绩回到从前,父亲欣喜的为他报名了当地竞赛。
为了成功获奖,他无时无刻不在训练。
吃饭只有固定的十分钟。
厕所只能去三次,一次不能超过五分钟。
每天只能睡三小时。
硬性规定的背后,是父亲打着为他好的名义。
他整日,被关在了无天日的房间里,不停刷题。
若是有一点点懈怠,那等待他的,就是一顿毒打。
长此以往,乔司礼变得消瘦许多,而越发白皙的皮肤上,布满了红赤赤的伤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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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为何,看到这里时我不禁想到一个场面。
原本在蓝天下无忧无虑盛开的花朵,被路过的行人一瓣瓣摘下后,扔进了**裸的荆棘林中。
花瓣被荆棘划了个稀巴烂,最后缓缓坠入泥地。
在被泥土覆染的同时,又彻底在世上销声匿迹。
我想从此后,世界上……再不会出现那朵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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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让他专心,父亲甚至送走了他思念许久的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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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司礼在日记中提到:
“
我像一头被圈养的动物,日日被圈在那沉闷、昏暗的房间。
我不应该考得这么好的。
我应该继续做个蠢材。
做父亲口中无用的废物、垃圾。
那时我日日渴望能够被扔进垃圾堆。
至少在里面还能看看天空,还能自由自在的散发臭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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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段时间,唯一与乔司礼交流的东西,是父亲手中那把戒尺。
在被关的这两个月中,由于长时间不与人交谈,差点都快让他忘了该如何张开那张干涸得起皮的嘴唇。
前一周,乔司礼如父亲的愿,在那场竞赛中拔得头筹。
但那份高额的奖金,他却连一分都没看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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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司礼说:
“
我从来没有想到自己能赚这么多钱。
我以为成功拿到奖励后,父亲至少能和我说上两句话。
但我好像有些想多了。
奖金到手的一瞬,父亲马不停蹄的联系了车,将我送回了那栋房子。
那栋用水泥堆砌,全是钢筋和铁皮的房子。
那栋被人们称作是“家”的房子。
我想,父亲心中一定在私喜,因为…终于能再次甩开我这个烫手山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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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的距离有些远,就算开车也要开上四五个小时。
乔司礼坐在后座,一言不发盯着窗外。
山峦重叠,雾气包裹半边青色的天。
在看见倒退的景物时,他好想从车窗跳下去,然后头也不回的钻进眼前被雾包裹的山林中。
在被送回家时,他就只剩皮包骨,身上没有一点肉。
原以为能回家吃顿饱饭,可在他踏进门后,母亲却全然当做看不见般,抱着妹妹径直擦过了他的肩。
那一刻,乔司礼就像个被人抛弃的“玩具”。
他面无表情的走进院中左边的房间。
这个房间是以前他还未出世时,家中用来养牲畜的。
可现如今成为了他的栖身之所。
所以…某些意义上,他连那些牲畜都比不过。
若不是因为它们,他甚至没有能够栖身的地方。
他蜷缩在床上,眼睛死死的盯着那扇焊了防护网的窗。
太阳落山他都还保持着同一个动作躺在床上。
他也不睡,就是傻傻的睁着双眼,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深夜来临,门外传来一阵不小的轰鸣。
乔司礼下意识想撑起来看看是谁。
但因整天没吃饭、没喝水,又一直躺着,身体就有些虚脱。
等好不容易才撑起来向外看去,谁知头部立马传来一阵眩晕。
突如其来的眩晕让他一下摔倒在床。
他还是非常期待的,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张望。
只见母亲穿着一身红裙缓步映入他期待的眸中。
眼见母亲逐渐向他的屋子走近,突入一阵抑制不住的鼻酸,让他红了眼。
所有动物的本能都是这样,受了委屈的第一反应就是奔向自己的母亲,希望能在母亲怀中得到一点安慰。
看着越来越近的脚步,乔司礼不由得扯起他的破锣嗓喊了一句:“妈!”
这是他被囚禁两个月以来说出的第一句话。
听见乔司礼的喊声,门口的母亲却立马停住了脚步,随即就像是逃离瘟神般逃离了这个地方。
母亲仓皇逃离的背影让乔司礼本就破碎的心碎得更加彻底,他的眼泪开始决堤。
嘴中一直喃喃着妈妈两字,但无论如何呼喊,还是喊不来一袭红裙的母亲。
乔司礼秉持着那个姿势躺在床上,在母亲将大院中的灯光关上的一刹那,从他房中传出了一道道能够撕破长天的哭喊声。
黑暗将他包围,此时他就像是一只被残暴的食肉动物围捕的可怜兔子。
他不停哭泣,哭得青筋暴起,哭得口水鼻涕四溢。
他哭红了眼睛,哭得喘不过气,哭得一次次的晕倒过去。
他不知道是如何睡着的,只知道做了一个梦。
至于是什么梦,也好像有些记不清了,只记得梦的结尾,他看见了一场能够吞噬万物的熊熊烈火。
那时离假期结束正好还有一个周的时间。
乔司礼在日记中写道:“我会在最后一天结束掉所有一切,解脱吧,我一定会解脱的…”
他一向是胆大的。
在他某天醒来时,他真的如此去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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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司礼说:
“
那时我并没有其他的想法,只是觉得这个世界变得更加灰暗了。
我找不到方向了,就算站在天光大亮毫无遮拦的田野中,我也找不到了。
我脑中好像没了任何人的身影,包括我自己。
我一直想不通自己为什么会来到这个世界。
我想,若这个世界就是人们口中的地狱,那我一定做了很多很多十恶不赦的事情。
我如此疲惫,除了生命,我再也想不到还能有什么方法来洗清我的罪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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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托着孱弱的身躯,颤颤巍巍的从家走到了虹桥。
见虹桥的游客不少,他就跑到虹桥旁边的石墩子后坐了下来。
原想等散步的行人全都离开后,再从此处跳下去。
只是因为他不想吓到别人,也不想在其中遇见好心人。
可就是这么一等,行人没有等少不说,反而等来了以程汉为首的三人帮。
在看见他们的第一瞬间,乔司礼就想要逃离,但还没来得及离开,程汉就瞥见了他。
他心存侥幸的溜到桥柱后边躲了起来,程汉却将他的动作一览无余。
程汉招呼着其他俩人快速跑到了他身边下,学着他的样子蹲了下来:“喂,喝豆浆不?”
于是,乔司礼被他们三人架到旁边的小摊子上点了一碗豆浆。
“你放假去干苦力了?怎么瘦这么多!?”
说话的人是林凌。
在日记中乔司礼并未写出他的样貌,但通过言语,还是能够得知他的性格比较外向,甚至有点自来熟。
还没等乔司礼回答,程汉就又开口点几根油条,点完后立马开口怼林凌:“吃东西都堵不住你的嘴!”
“我也是关心小乔好吧!”
说着,林凌起身拿起板凳坐到了乔司礼身边。
坐就坐吧,他还脸皮厚的伸手握了握乔司礼的手臂:“啧啧啧~ 小乔,这个假期你到底去做啥了?变成皮包骨了都!”
此时程汉点的豆浆和油条都刚好上了。
他将豆浆推到乔司礼面前:“这家豆浆很好喝,配上油条也是一绝,你试试。”
乔司礼看了看程汉后点点头。
另一边,李绵延也将放于中间的油条推到他面前:“刚出炉的。”
乔司礼再次点头以表感谢,太久没接触这么多人,他完全不知道该如何与他们交流。
他埋头用勺子一勺一勺将豆浆送进嘴中。
干涸得已经起皮的嘴唇在接触到豆浆的那一刻,才算是重新活了过来。
他低头喝着豆浆,完全没有注意到一旁一直盯着他愁眉苦眼的程汉。
“小乔,你以前会怼我的!?”
看着变得沉默寡言的乔司礼,贴着他的林凌忍不住再次将手搭上他的肩。
闻言,乔司礼放下了手中的勺子,回头冲他温柔一笑。
若是平时,林凌绝对会忍不住伸手逗弄他。
可此时面对这抹熟悉的笑容,他只觉得后背一凉。
“你别笑!我害怕。”
见状程汉再次开口,只不过语气变得有些严肃:“让他好好吃!”
随即程汉又伸手将油条推近了些:“油条放进豆浆里泡着还不错。”
被程汉说过以后,林凌才放下了手。
乔司礼也听话的夹起一根油条放入豆浆里。
看着碗中因油条被豆浆淹没而不断冒出的气泡,再看着那一个个气泡不断破裂,乔司礼的脑海中似乎窜出一些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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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司礼在日记中说到:
“
在我想离开这个世界时,他带我喝了一碗热气腾腾的豆浆。
我想着,不如就将它当做在这个世界上的最后一顿饭。
可在我喝完时,他又给我续了一碗,并拿来了几根油条。
那时我想着多吃点也不为过,毕竟在路上就不会饿了,而且若是去了另一个世界就可能再也吃不到了。
可就这么吃着吃着,我突然就没那么想要离开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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油条还未泡软,乔司礼终于扯着沙哑的喉咙开口说到:“沙岛...好玩吗?”
听见这犹如抽了几十年烟才会有的烟嗓,程汉眉头紧蹙、一声不吭的站起身向别处走了去。
坐在对面的李绵延也忍不住询问道:“感冒了?”
乔司礼摇摇头以作回答。
“我们没去。
小汉说原本约好四个人,三个人去了不算回事儿,我们商量着等你回来。
给你说!这个暑假我们都在冰店里打工,存了好些钱!
反正还有一个星期时间,择日不如撞日,不如今天就一起去呗!”
林凌的回答让乔司礼一下就愣住了,他万万没想到他们一直都在等自己,也万万没想到自己会被人这样等待。
那一瞬间,乔司礼只觉得有一种不知名的东西穿过他的耳朵游遍了全身,让他那具疲惫不堪的躯体瞬间温暖起来。
只不过,他并未将情绪表露出来,只是垂着头,安安静静的吃着油条,任由长长的刘海掩着泪。
“怎么样?快开学了,那地方的人肯定不多了,那我们几个也能玩得爽快!”
林凌抑制不住的越说越激动,他那副样子就像此时真的身临沙岛了一般。
“划船!烧烤!看海!娱乐项目!......”
见他这副模样,坐在对面的李绵延扯出一笑,连连点头以示赞同。
说到激动时,林凌又将手搭在了他的肩上。
殊不知程汉此时正端着一杯热水走了过来,他一把就将林凌的手撩开:“让他好好吃。老招惹他干嘛,听不懂人话?”
林凌撇了撇嘴,不以为然的将手收了回来。
“我...还是不去了......”
想到自己四个荷包一样重,乔司礼脸上盛满落寞。
程汉将水放在他面前后又从兜里掏出一板药,从里面卡出几粒后放进了乔司礼手中:“记得把药吃了。”
乔司礼抬头一直望着程汉,那抹浑浊不堪的眼神也慢慢开始变得清明。
“你出人就行。”
程汉再次坐回位置,他将手揣进了兜里不以为然的向他说了这么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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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司礼说:
“
起初我不明白,后来才知道,原来我早就被他们归进了朋友之中。
原来…被人等待…是会让僵硬的躯体都变得暖洋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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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人耐心等他吃完后,便各自回家请求家长的同意。
乔司礼和程汉是同路的,所以他俩就自然的一块回了家。
路程中,程汉虽一直想问问他这个假期发生了什么事,让他有了如此大的变化。
但再三思量后,他还是选择了闭口不谈。
毕竟在他心里,每个人都会有秘密。
他不想强迫谁去说些不想说的事情。
“小乔。要是有天想找人说说心里话。那你就回头,我一直都在。”
这句话像是一只长矛,精准戳中了乔司礼的泪点。
为了不让程汉看见那止不住的泪,他没有回答,只是加快了步伐。
俩人一前一后的走在南街小道上,绕过一个又一个行色匆匆的路人。
南街小道的喧嚣并未将两人冲散,程汉一直跟在乔司礼的身后。
街道尽头,程汉停住了脚步:“慢慢来,我等你。”
在整个过程中,乔司礼为了掩盖自己的泪脸,从未回过头。
直到走入那条小路,走到小路中间。
在明确知道南街小道彻底消失之后,他才敢回头看看。
可就是这么一看,让他再也没能忍住,眼泪就像决堤的湖,不断冲蚀他溃败的身体。
他回头看见的不只是高挂于空的太阳,还有站在太阳底下散发着光的程汉。
他就站在小路尽头,不断朝着乔司礼挥手。
“去看看不一样的风景!去体验体验不同的人生!乔司礼,我陪着你!”
程汉声嘶力竭朝他喊了一句。
也不知道乔司礼听见没有,许是听见了吧。
不然,他怎么会旁若无人哭得歇斯底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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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乔司礼的日记中提到:
“
他总是心细,一定在虹桥就察觉出了我的异常。
那天的太阳异常温暖,甚至是它散发出的光都特别不一样。
可那时我只注意到阳光的不同,并未察觉到,其实我的心里也开始有些变得不一样了。
人生和风景,我应该也是会拥有的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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