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航将我引向城市边缘,繁华景象逐渐被破败的厂房和杂草丛生的空地取代。“老码头仓库”的指示牌锈迹斑斑,指向一条坑洼不平的岔路。我把车停在远处一个废弃的修理厂后面,熄了火。
心脏在胸腔里擂鼓。我深吸几口气,试图压下那股混合着恐惧和决绝的战栗。对方显然是混黑的。老张欲言又止里的忌惮,那条短信里毫不掩饰的威胁,都指向这个事实。报警?绝对不行。且不说证据不足警方是否会立刻出警,万一打草惊蛇,他们会对闻讯做什么?我赌不起。
一个双目失明的人,落在这些人手里,报复会是什么形式?殴打?恐吓?还是更残忍的、践踏尊严的折辱?光是想象,就让我胃里一阵翻搅,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
我甚至没跟科里请假,手机调成了静音,塞在口袋深处。工作?前途?在闻讯可能正面临的危险面前,变得无足轻重。也许我会把命搭进去。这个认知清晰地浮现在脑海里,带着冰冷的质感。但我没有第二种选择。我无法忍受自己坐在安全的办公室里,想象着他在某个阴暗角落承受未知的折磨。
检查了一下随身物品,除了手机钥匙钱包,唯一称得上“武器”的,可能只有白大褂口袋里那支沉甸甸的笔式手电筒,一把折叠小刀,和一小瓶以备不时之需的消毒喷雾。真是讽刺,我这双拿手术刀的手,此刻却准备面对可能持械的凶徒。
我猫着腰,借着废弃集装箱和杂草的掩护,小心翼翼地向仓库区靠近。空气中弥漫着铁锈、机油和陈年积水的腥臭味。远处传来几声野狗的吠叫,更添了几分荒凉和阴森。
最大的那个仓库,门虚掩着,里面透出微弱的光线,还有人声。
还好没人望风。我屏住呼吸,贴着冰冷粗糙的水泥墙,慢慢挪到门缝边,向内窥视。
仓库内部空旷而昏暗,只有高处一个小窗投下灰蒙蒙的光柱,照亮了空气中飞舞的尘埃。几个穿着随意、身形彪悍的男人或站或坐,围在一个小火堆旁,抽着烟,低声交谈着,语气粗俗。
然后,我看到了他。
闻讯独自坐在仓库中央一把破旧的木椅子上,背对着我的方向。他低着头,双手似乎被反绑在椅背后,白色的盲杖被粗暴地折断,掉落在脚边的地上,沾满了灰尘。他穿着离开时那件衬衫,此刻显得有些凌乱,上面甚至能看到几个模糊的鞋印。他一动不动,像一尊失去生气的雕塑。
我的心瞬间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疼痛和愤怒交织着涌上头顶。他们打他了?
就在这时,一个似乎是头目的壮汉,叼着烟走到闻讯面前,猛地朝他脸上吐出一口烟圈。
闻讯被呛得偏过头,剧烈地咳嗽起来,身体因为双手被缚而无法保持平衡,连人带椅子晃了一下,险些摔倒。
“啧,闻大律师,以前在法庭上不是挺能说的吗?现在怎么哑巴了?”那男人声音粗嘎,带着戏谑的残忍,“你说你,剩下的那个眼睛都瞎了,还折腾什么?乖乖把老子要的东西交出来,少吃点苦头,不好吗?”
闻讯咳完了,慢慢抬起头,虽然看不见,却准确地将脸朝向声音的来源。他脸有些浮肿,脸色苍白得吓人,嘴唇紧抿着,那覆盖着厚翳的右眼在昏暗光线下,更显得空洞无助。
“马老板,”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却出乎意料地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嘲弄,“你想要的那些‘不存在’的证据,我就算把命给你,也变不出来。法庭的判决是基于事实和法律,不是靠你在这里威胁一个瞎子就能改变的。”
“妈的!敬酒不吃吃罚酒!”那马老板被激怒了,抬脚似乎又想踹过去。
我心脏骤停,几乎要不顾一切地冲进去。
但闻讯仿佛预判到了对方的动作,在那只脚抬起的同时,他猛地提高了声音,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冷厉:“你再动我一下试试!就算沈大夫真的不报警,你以为我敢一个人回来,会一点准备都没有?”
马老板的脚顿在半空,其他几个手下也警惕地站了起来。
“你什么意思?”马老板眯起眼睛。
闻讯微微勾起嘴角,那笑容在苍白失焦的脸上,显得格外诡异:“我眼睛是瞎了,但脑子没坏。我来之前,已经把我知道的、关于你公司那些见不得光的事情,还有你今天‘请’我来的方式,都做了备份。设定好了时间,如果我不能按时回去,或者我出了任何‘意外’……那些东西,会自动送到该送的地方。”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补充道:“包括,你背后那位‘保护伞’的名字。”
仓库里瞬间一片死寂。马老板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他死死盯着闻讯,似乎在判断他话里的真假。烟雾缭绕中,气氛紧绷得像一根随时会断裂的弦。
我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手心全是冷汗。闻讯在虚张声势!他回来只是为了处理私事,根本不可能有这些准备!他在用自己的冷静和智慧,赌对方的疑心和对背后势力的忌惮!
他在黑暗中,独自面对着这群豺狼,用语言作为唯一的武器,为自己争取生机。
而我,却只能在这里眼睁睁看着,无能为力。
不,我不能只是看着。
我必须做点什么。
我的目光快速扫过仓库内部结构,寻找着可能的机会。我的大脑飞速运转,像一个在手术台上面对突发状况的医生,评估着风险,寻找着那个能切入的、最关键的“点”。
或许是觉得闻讯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瞎子,算上马老板自己,对方只来了五个人。敌在明处,而我在暗处……
笔式手电筒……消毒喷雾……空旷的环境……对方的疑心……
一个极其冒险,甚至可以说是疯狂的念头,在我脑海中逐渐成形。
闻讯,再坚持一下。我深吸一口气,握紧了口袋里那冰冷的金属手电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