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的午后总带着点慵懒的暖意,阳光透过层叠的云絮,在地上织出斑驳的光影。两面宿傩走在回村的路上,手里把玩着颗刚从路边摘来的野果,果皮是鲜亮的橙红色,捏在指间能感觉到饱满的汁水。
前几日跟望川家那番不愉快的争执,像块投入湖面的石子,虽已沉底,却总在不经意间漾起些微澜。
这几日倒也落得清净,只是心里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悔意,像沾了水的棉絮,沉甸甸地坠着,甩不脱。
转过一道山梁,眼前忽然亮了起来。
一棵巨大的樱花树就立在路侧,树干粗壮得要两人合抱才能围住,枝桠向四面八方舒展,像一把撑开的巨伞。此刻正是盛放时节,粉白色的樱花堆云叠雪,把整棵树装点得如同幻境。风一吹过,花瓣便簌簌落下,铺得树下的青石板路都成了粉色的绒毯,空气中弥漫着清甜的香气。
两面宿傩的脚步猛地顿住,捏着野果的手指下意识地收紧,果皮被掐出一道浅浅的印子。
这棵树……
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攥住了,猛地一缩,带来一阵尖锐的麻意。他抬眼望着那漫天飞舞的樱花,瞳孔骤然收缩,猩红的眸子里翻涌着惊涛骇浪,却又带着种茫然的怔忡。
太像了。
像得让他头皮发麻。
也是这样一棵樱花树,也是这样漫天飞舞的花瓣。一个穿着华贵和服的少女站在树下,衣袖上绣着繁复的金线花纹,在阳光下流转着细碎的光。她的脸藏在飘落的花瓣后面,看不真切,像是隔了层蒙着水汽的纱,只能隐约辨出柔和的轮廓和弯起的眉眼。
“宿傩君,”她的声音轻飘飘的,像羽毛拂过心尖,带着点娇憨的笑意,“你过来呀,我有个秘密要告诉你。”
那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却又带着种不容拒绝的亲昵。
这个梦,他从小做到大。
有时清晰些,能看清少女和服上的纹样,能闻到空气中浓郁的花香;有时模糊得只剩下一片粉白的光影和那个温柔的声音。他一直以为那只是个荒诞的梦,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的妄念,毕竟他的生活里只有泥土、汗水和挥之不去的贫穷,与“华贵”二字沾不上半点边。
可眼前这棵樱花树……枝桠的形态,花开的密度,甚至连树下青石板被岁月磨出的纹路,都和梦里那棵一模一样。
像是有人把他的梦境,原封不动地搬到了现实里。
两面宿傩站在原地,指尖的野果滚落在地,他却浑然不觉。风吹过樱花树,花瓣落了他满身,粘在他的发间、肩头,带着微凉的湿意。他盯着那树影,呼吸都有些乱了,胸腔里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冲撞,让他既恐慌又茫然。
为什么会这样?
就在这时,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劈进他的脑海——
自从见到望川汐子的那天起,他就再也没做过这个梦了。
第一次遇见她,是在庙。她蹲在那里,手里拿着药瓶,和服裙摆沾了点泥,却像株倔强的迎春花。从那天起,那些纠缠了他十几年的粉色幻影,突然就消失了,消失得干干净净,连一点痕迹都没留下。
他之前从未在意过这件事,只当是梦境本就无迹可寻,时有时无是常事。可此刻站在这棵与梦境别无二致的樱花树下,这个被忽略的细节突然变得无比清晰,像根针,狠狠扎进他的思绪里。
巧合?
两面宿傩猛地摇头,像是要把这个荒谬的念头甩出去。
一定是巧合。
望川汐子只是个养在深宅里的贵族小姐,娇憨、体弱,像株需要精心呵护的温室花朵。而梦里的那个声音,温柔里带着种难以言喻的熟稔,仿佛与他相识了很久很久。这两个人,怎么可能有关系?
更何况,那棵树……或许只是长得像而已。天下的樱花树,开了花不都一个样子?是他自己太敏感了,才会把毫不相干的事情扯到一起。
他试图说服自己,可心里那点疑虑却像藤蔓一样疯长,缠得他透不过气。他又想起汐子那双亮得像黑曜石的眼睛,想起她拉着他袖子时的固执,想起她被自己拒绝后泛红的眼圈……
那些画面,竟和梦里那模糊的轮廓,隐隐有了些重叠的影子。
“啧。”两面宿傩烦躁地咂了下嘴,抬手拂去落在肩头的樱花。花瓣被他扫落在地,混入那片粉色的海洋里,再也分不清彼此。
他不想再待在这里,这棵树,这漫天的樱花,都让他感到一种莫名的失控。他转身就走,脚步比来时快了许多,甚至带着点仓促,像是在逃离什么。
身后的樱花还在簌簌飘落,温柔的香气追了他很远,却始终没能钻进他紧绷的思绪里。
……
回到村里时,日头已经偏西。两面宿傩推开自家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一眼就看见隼人坐在院子里的石阶上,手里拿着根树枝,有一下没一下地划着地面。
听到动静,隼人抬起头,看到是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却也没像前几天那样立刻扭过头去。
“回来了。”隼人开口,声音平平淡淡的,听不出喜怒。
两面宿傩“嗯”了一声,算是回应。看来这家伙是消气了,也好,省得他费心去应付。
他走进屋里,从墙角拖出个蒲团,在地上铺开,然后盘腿坐了上去。屋里没点灯,光线有些暗,正好能遮住他眼底复杂的情绪。
他靠在土墙边,闭上眼睛,脑子里却全是那棵樱花树的影子。
一样的树……
还有那个不再做的梦……
这两者之间,到底有没有联系?
如果有,是为什么?望川汐子……她到底是谁?
无数个问题在脑海里盘旋,像团乱麻,越缠越紧。他甚至开始回想第一次见到汐子时的情景,试图从她的言行举止里找出些与梦境相符的痕迹,可想来想去,只记得她那双清澈的眼睛和带着点娇蛮的语气,与梦里那个温柔的声音,实在相去甚远。
可若说毫无关系,那棵樱花树又该怎么解释?还有那个突然消失的梦,未免也太巧合了些。
两面宿傩皱紧眉头,心里像塞了团棉花,闷得发慌。他向来不是个喜欢钻牛角尖的人,遇到想不通的事,要么懒得去想,要么就用最简单直接的方式解决。可这件事,却让他束手无策,只能任由那些纷乱的思绪在脑子里冲撞。
“想什么呢?”
隼人的声音突然在门口响起,吓了他一跳。他睁开眼,看到隼人端着个陶碗站在门口,碗里冒着热气,应该是刚煮好的野菜汤。
隼人走进来,把碗放在他面前的地上,然后在他对面坐下,自己也拿起个碗,呼噜呼噜地喝着。
两面宿傩看着面前的汤,没什么胃口,只是摇了摇头:“没什么。”
他不想把这些莫名其妙的想法说出来,说出来只会被隼人当成神经病。更何况,这些事牵扯到望川家,以隼人那点小心思,指不定又会胡思乱想些什么。
隼人挑了挑眉,显然不信,但也没再追问。他知道两面宿傩的性子,不想说的事,就算问破嘴也问不出来。
两人就这么沉默地坐着,一个喝着汤,一个望着墙,屋里只剩下隼人喝汤的声音。
过了一会儿,隼人喝完了汤,把碗往旁边一放,拍了拍肚子:“明天去后山看看吧。”
两面宿傩“嗯”了一声,算是应了。
隼人又说了些村里的琐事,谁家的鸡丢了,谁家的稻田被野猪拱了,两面宿傩偶尔应一声,心思却始终不在这上面。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隼人起身走了,临走前还不忘叮嘱他把汤喝了。
屋里彻底安静下来,只剩下他一个人。
两面宿傩低头看着那碗已经凉了的野菜汤,又想起了那棵樱花树。
罢了。
他深吸一口气,把那些纷乱的思绪强行压了下去。想不通就不想了,反正日子还得照样过。管它什么梦不梦的,管它什么樱花树,都与他无关。
他拿起碗,几口就把凉掉的汤喝了下去,然后把碗往旁边一推,躺倒在蒲团上,用手臂遮住眼睛。
这件事,就这么不了了之吧。
他对自己说。
可闭上眼睛,黑暗中仿佛又出现了那漫天飞舞的樱花,还有那个模糊的少女身影,在遥远的地方,轻声唤着他的名字。
“宿傩君……”
两面宿傩的手指猛地收紧,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
这一夜,他睡得很不安稳,却终究没有再梦到那棵樱花树。
樱花下翩翩少女,是他的心结。这花落下的少女在我后期小说出现超级多次,但是都已不一样的方式出现,一共5次还是4次,我一个作者都忘记了哈哈[笑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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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残梦未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