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路被晒得发烫,脚踩上去能感觉到热气顺着草鞋往上钻。两面宿傩慢悠悠地走着,双手枕在脑后,猩红的眸子半眯着看天上的云。
云飘得懒,他走得也懒。
这几日天气好,村里的稻田泛着青黄,风一吹就晃出层层浪。他难得没跟隼人混在一起——那家伙还在为神社的事闹别扭,见了他就耷拉着脸,倒省得他应付。一个人走在路上,倒落得清净。
“呀!大哥哥!又是你呀!”
清脆的声音像颗小石子,“咚”地砸进这片刻的宁静里。两面宿傩的脚步顿了顿,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这声音……怎么甩不掉?
他没回头,继续往前走,步子甚至比刚才更缓了些,像是没听见。
可那脚步声却“噔噔噔”地追了上来,带着点孩子气的急切。望川汐子从斜后方窜到他面前,穿着件白色的和服,裙摆上绣着细碎的花,跑动间像只振翅的小蝴蝶。
“大哥哥,你怎么不理人呀?”汐子仰着脸看他,眼睛亮得像浸了水的琥珀石,“前几天在神社,你怎么跑那么快?我还没跟你说话呢。”
两面宿傩终于抬眼,目光落在她脸上,没什么温度:“有问题?”
他的声音冷,像刚从山涧里捞出来的石头,带着股凉意。汐子被他看得愣了愣,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脖子,随即又摇了摇头,小辫子在脑后晃了晃:“没有没有!就是觉得……你好像很怕见我们似的。”
这话刚说完,身后就传来沉稳的脚步声。两面宿傩眼角的余光扫过去,望川弘树跟在后面,穿着深蓝色的便服,腰间佩着把短刀,脸色算不上好看,眼神落在他身上时,带着种审视的锐利,像鹰在看闯入领地的野雀。
而弘树身边,还跟着位老妇人。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用根玉簪绾着,穿着深紫色的和服,袖口绣着精致的纹样。虽已见了些年纪,可脊背挺得直,眉眼间带着股从容的贵气,想必就是望川家的主母。
“弘树,不要恶意太大呀。”老妇人轻轻拍了拍儿子的胳膊,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这位小郎君看着面生,许是村里的孩子。”
望川弘树沉默了两秒,才缓缓点头:“明白,母亲。”
他的态度收敛了些,却依旧没什么好脸色,大概是觉得这人穿着一身素衣,跟自家妹妹搭话,总有些不合时宜。
两面宿傩没心思理会这家人的眼神官司,只想赶紧脱身。他侧身想绕开汐子,却被她一把拉住了袖子。小姑娘的手指纤细,带着点微凉的温度,攥得倒挺紧。
“你别想走!”汐子仰着下巴,像是在宣告什么重要的事,“上次你受伤,我给你涂了药,你却恩将仇报,见了我就躲!”
两面宿傩挑眉:“怎么?”
“要补偿!”汐子理直气壮地说,眼睛弯成了月牙,“你得陪我玩一会儿,就一小会儿!我们去那边的溪边捉鱼好不好?我听说那里有好多好看的小鱼。”
她的声音脆生生的,带着种理所当然的娇憨,大概是在家里被宠惯了,从没被人拒绝过。
两面宿傩却连眉头都没动一下,只吐出一个字:“不。”
声音不大,却像块冰投进了热水里。汐子脸上的笑容僵住了,眼睛慢慢睁大,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是望川家的小姐,从小身边的人都顺着她,就算是哥哥弘树,嘴上厉害,也从没对她这么冷淡过。更别说用这种毫无温度的眼神看着她,把“不”字说得这么干脆。
委屈像潮水似的涌上来,她的眼圈有点发红,却还是倔强地攥着他的袖子,没松手。
望川弘树看得眉头紧锁,往前迈了一步,挡在妹妹身前,语气沉了下来:“小鬼!你知道她是谁吗?”
两面宿傩抬眼看他,没说话。
“她自幼体弱,”弘树的声音里带着压抑的火气,“大夫说不能受气,也不能跟太吵闹的孩子玩,身边本就没几个能说上话的朋友。让你陪她玩一会儿怎么了?很难吗?”
他刻意加重了“体弱”两个字,像是在提醒对方,这是个需要被特殊对待的贵族小姐。
“呵。”两面宿傩突然笑了一声,这笑声里没什么暖意,反倒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嘲讽,“凭什么要我陪?”
他的目光扫过汐子,又落回弘树脸上,一字一句道:“她有你们宠着,有锦衣玉食,有整个望川家护着,缺我这一个陪玩的?”
望川弘树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手按在了腰间的刀柄上:“你这是什么意思?”
老妇人轻轻拉了拉儿子的胳膊,示意他稍安勿躁,自己则看向两面宿傩,眼神里多了几分探究:“小郎君似乎对我们有些误会?”
两面宿傩没答她的话,只是挣开了汐子的手。小姑娘的力气不大,被他一甩就松了,踉跄着往后退了半步,眼圈彻底红了,却咬着唇没哭出来。
他转过身,背对着这一家人,脚步没停,只留下一句轻飘飘的话,顺着风送过来:
“贵族啊,现在连体弱多病,都要当强迫别人的理由了。”
这话像根针,又细又尖,扎得人心里发疼。
望川弘树的脸瞬间涨红了,想追上去理论,却被母亲按住了。老妇人看着少年远去的背影,眉头微蹙,若有所思。
汐子站在原地,手里还残留着刚才攥着他袖子的触感,心里堵得厉害——不是因为被拒绝的委屈,而是那句“体弱多病当理由”,像块石头压在心上,让她莫名地难受。
她是身体不好,可她从没想过要用这个当借口去逼别人做什么。
……
两面宿傩没回头,脚步却不像刚才那么从容了,甚至带了点仓促。土路的热气似乎更烫了,烫得他脚底发疼。
他刚才说的话,像在喉咙里卡了根刺,咽不下去,吐不出来。
望川汐子那双发红的眼睛,在他脑子里挥之不去。小姑娘刚才的样子,不像个被宠坏的贵族小姐,倒像只被人抢了食的小兽,委屈又倔强。
他嗤笑一声,想把这画面从脑子里赶走。有什么好难受的?那些穿着华贵衣裳的人,不都这样吗?仗着自己身份特殊,仗着有几分可怜的由头,就想让所有人都围着他们转。
可是,他刚才那句话,是不是太过分了?
两面宿傩猛地停下脚步,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手上还有握着刀柄的薄茧,指缝里似乎还残留着血腥味。这双手,沾过血,打过架,从来都不是什么干净的东西。
跟那样养在深宅大院里的小姑娘,本就不是一路人。他说那些话,是提醒自己,也提醒她,他们之间隔着天堑,不该有任何牵扯。
可心里那点不舒服,却像藤蔓似的疯长。他想起刚才老妇人的眼神,平静里带着洞察,或许早就听出了他话里的刺。也想起望川弘树护着妹妹的样子,那是真正的关切,不是装出来的。
他是不是……把对那些人的恨意,错加到他们身上了?
风从稻田里吹过来,带着稻穗的清香,却吹不散他心里的烦躁。两面宿傩骂了句脏话,抬脚往村子的方向走,步子迈得又快又急,像是在跟谁赌气。
竹林沙沙,是在嘲笑他的。
安静了,他心里的那点悔意,却没跟着安静下来。
其实他刚才想说的,不是那句刻薄的话。或许可以说“我还有事”,或许可以说“下次吧”,哪怕是再冷硬地拒绝,也比用那样伤人的话要好。
可话到嘴边,就变成了最锋利的样子。像只刺猬,明明心里有点软,却偏要竖起满身的尖刺,扎得别人疼,自己也未必舒服。
两面宿傩走进村口时,太阳已经开始西斜,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他抬头看了眼自家那间简陋的土屋,又回头望了望来路的方向,那里早已没了望川家的人影。
他深吸了口气,把那点莫名的情绪压下去。
管他们呢。
他本来就该一个人走这条路,干干净净,没什么牵绊。
只是那晚吃的不好,隼人还在旁边絮絮叨叨说些什么,他没听清,脑子里反复回响的,却是望川汐子那句带着委屈的“你恩将仇报”。
好像……确实有点。
这个念头冒出来时,他自己都愣了一下,随把那点不该有的想法,连同饭菜一起咽了下去。
因为是少年傩所以很ooc,人之初性本善嘛,超雄只是玩梗,宿傩才不是。一共会写121话,正片120整,1个是宿傩里梅灵魂通道的那个番外。[撒花][撒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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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罪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