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山的石阶覆着层薄薄的青苔,被晨露浸得发滑。隼人攥着两张刚买的护身符,脚步却迈得迟疑,眼睛像鹰隼似的往神社的朱漆大门里瞟,嘴里还不停念叨:“你说千代小姐会从哪边过来?要不要我先去那边的樱花树下等着?”
两面宿傩跟在他身后,双手插在袖子里,猩红的眸子扫过石阶旁的紫阳花。
花瓣上的露水被风吹落,砸在青石板上,洇出小小的湿痕。他本不想来,神社这地方,香火缭绕,神总让他觉得闷得慌。可架不住隼人软磨硬泡,那句“我不敢去搭话,你帮我呗”翻来覆去说了几十遍,最后他烦了,也就应了。
“急什么。”两面宿傩踢开脚边的小石子,“人都还没到。”
隼人却没听他的,踮着脚往门里瞅,喉结上下滚动:“我这不是紧张吗……你是不知道,千代小姐穿巫女服的样子……”他说着,脸颊就红了,手里的护身符被捏得变了形。
神社里已经来了不少人,穿着体面的男女三三两两地聚着,低声说着话。香炉里升起的烟顺着风飘,带着点呛人的檀香味。神官穿着藏青色的衣袍忙碌着,铃铛偶尔发出清脆的响声。
隼人拉着两面宿傩往角落里躲,眼睛却像长了钩子,死死盯着神社的入口。“你看那边,”他压低声音,用胳膊肘碰了碰宿傩,“那棵老松树下,视野最好,等下千代小姐来了,肯定会在那儿驻足的。”
两面宿傩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看到几个穿着华丽和服的妇人在松树下赏花,珠翠在晨光里闪着晃眼的光。他皱了皱眉,移开视线——这种穿着华贵的人,总让他莫名地烦躁。
“你不去祈福吗?”隼人突然问,指了指排队的人,“听说这里的神明很灵的。”
两面宿傩嗤笑一声,没动。
祈福?向那些泥塑的神像祈求幸福?简直可笑。他的命是自己挣来的,疼是自己扛的,若是幸福真能求来,那这世上就不会有那么多烂事了。
他宁愿信自己的拳头,也不信那些虚无缥缈的神佛。
“不去。”他吐出两个字,靠在身后的柱子上,目光落在神社的木梁上。那些雕刻的花纹倒是精致,只是积了层薄灰,像蒙着层化不开的阴霾。
就在这时,一阵清脆的笑声顺着风飘过来,像风铃被撞响。两面宿傩的目光猛地一沉,下意识地往柱子后缩了缩——是望川汐子的声音。
他透过柱子的缝隙望过去,只见望川汐子拉着一个女子的手,蹦蹦跳跳地往里走。那女子穿着淡紫色的和服,腰间系着白色的腰带,正是隼人念了千百遍的望川千代。
她们身后跟着个高大的男人,正是上次在河边见到的那个,穿着素色的便服,手里提着个装着供品的篮子,眼神沉稳地落在两个女孩身上。
“姐姐你看,那只白狐好可爱!”汐子指着神龛旁的绘马架,上面挂着个白狐面具,眼睛涂着鲜红的颜料。
望川千代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声音温温柔柔的:“小声点,这里是神社,要安静。”她的声音像浸了水的棉絮,软得让人心里发暖,眼睫垂下时,在眼下投出淡淡的阴影,和隼人描述的一模一样。
男人也点了点头,低声道:“别闹,仔细冲撞了神明。”
汐子吐了吐舌头,乖乖地闭了嘴,却还是忍不住偷偷往绘马架那边瞟,手指在和服的裙摆上偷偷画着圈。
躲在柱子后的隼人已经屏住了呼吸,脸涨得通红,手紧紧抓着宿傩的胳膊,指节都泛了白。
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一点声音,眼睛死死盯着望川千代的背影,像是要把那身影刻进骨子里。心脏在胸腔里跳得震天响,他甚至觉得周围的人都能听见这声音。
“去……去啊……”隼人用气声说,推了推两面宿傩的胳膊,眼睛里满是恳求,“你去跟她们搭句话,就说……就说我们也是来祈福的,顺便……顺便把我带上……”
他紧张得手心全是汗,连声音都在发颤。
两面宿傩却没动。他看着望川千代的侧影,看着她发间插着的那支珍珠簪子,晨光落在上面,闪着细碎的光。
那种华贵的样子,和记忆里某些模糊的画面重叠在一起——那些穿着绫罗绸缎的人,踩着满地的血,脸上带着漠然的笑。
他的指尖微微收紧,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
“不去。”他低声说,声音冷得像冰。
隼人愣住了,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转过头,看着两面宿傩,眼睛瞪得溜圆:“你说什么?”
两面宿傩没看他,目光依旧落在远处那抹紫色的身影上,语气没什么起伏:“我说,不去。”
“隼人急了,压低声音吼道,“我带你来是干嘛的?不就是让你帮我搭个话吗?你现在说不去?!”他越说越气,没好气地推了宿傩一把,“你到底想干嘛?”
这一推用了点力气,两面宿傩靠在柱子上的身子晃了晃,后背撞到木柱,发出“咚”的一声轻响。
声音不大,却在安静的神社里格外清晰。
望川千代和汐子同时回过头来。
四目相对的瞬间,隼人感觉自己的血液都凝固了。千代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带着点疑惑,那双眼睛像含着水的琉璃,清澈得让他心慌。他张了张嘴,想挤出个笑容,嘴角却僵得像块石头。
汐子也看到了他们,眼睛一亮,刚想开口打招呼,却被身边的男人轻轻拉了一下。男人的目光落在两面宿傩身上,带着点审视,眉头微蹙——他认出了这个少年,眼神太冷,不像个善茬。
两面宿傩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被这样注视着,像被无形的网罩住,那些穿着华贵衣裳的人影又在脑子里晃,耳边似乎又响起了母亲微弱的喘息声。他讨厌这种感觉,讨厌这些穿着体面的人,讨厌他们身上那股高高在上的气息。
他没说话,甚至没再看隼人一眼,转身就走。
脚步很快,带着点不耐烦的仓促,几乎是逃离般地穿过人群,往神社外走去。朱漆的大门在他身后越来越远,那些檀香的味道、清脆的铃声、还有隼人慌乱的叫喊声,都被他远远地甩在了身后。
他沿着石阶往下走,晨露打湿了草鞋,冰凉的感觉顺着脚底往上爬。阳光穿过树叶的缝隙,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晃得人眼睛发花。
“宿傩!两面宿傩!”隼人的声音从身后追来,带着点气急败坏,“你给我站住!”
两面宿傩没停,脚步更快了。
隼人追上来,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喘着气说:“你到底怎么了?千代小姐都看过来了!你跑什么?!”
两面宿傩猛地甩开他的手,猩红的眸子里像是淬了冰:“我不想跟他们说话。”
“为什么?!”隼人不解,“他们又不是坏人!千代小姐那么好……”
“好?”两面宿傩打断他,语气里带着点嘲讽,目光扫过山下远处,那里有几座气派的宅院,飞檐翘角,在阳光下闪着光,“穿着那样的衣服,住着那样的房子,就一定是好人?”
隼人被他问得一愣,张了张嘴,却说不出反驳的话。他知道宿傩的脾气,也知道他不是无缘无故发火的人,可他实在不明白,为什么宿傩对千代小姐他们有这么大的敌意。
“可是……”隼人还想再说什么。
“够了。”两面宿傩转过身,往山下走,“要去你自己去,我回去了。”
他的背影在石阶上越来越小,挺直的脊背像根绷紧的弦,带着股生人勿近的冷硬。晨风吹起他的衣摆,露出里面瘦却结实的肩膀,仿佛承载着什么沉重的东西,压得他不肯回头。
隼人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又回头望了望神社的方向。望川千代已经转过身去,和汐子、男人一起往神龛那边走了,淡紫色的和服在人群里像一朵安静的花。
他的心里又急又气,还有点说不出的委屈。他不明白宿傩为什么要这样,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就这么没用,连上前说句话的勇气都没有。
手里的护身符被捏得皱巴巴的,檀香味顺着指缝飘出来,却一点也不觉得灵验。
风从山上吹下来,带着神社里的香火味,还有远处村庄的炊烟味。隼人叹了口气,慢慢往山下走。或许……宿傩说得对,像他这样的人,和那样的贵族小姐,本来就不是一个世界的。
可心里那点不甘心,像野草一样疯长。
而此时的两面宿傩,已经走到了山脚。他站在溪边,看着水里自己的倒影——少年的脸庞棱角分明,眼神冷得像冰,和周围的青山绿水格格不入。
他弯腰掬起一捧水,泼在脸上。冰凉的水让他清醒了些,脑子里那些模糊的画面淡了点,可心里那股烦躁还在。
他讨厌神社,讨厌那些穿着华贵的人,更讨厌自己刚才那副落荒而逃的样子。
风吹过水面,泛起层层涟漪,把他的倒影搅得支离破碎。像他这些年的日子,拼凑不起来,也安稳不下来。
他甩了甩手上的水,转身往村子的方向走。土屋的方向飘来炊烟,大概是村里的婆婆在做早饭了。
或许,还是待在土屋里好,至少那里没有那么多晃眼的华贵,没有那么多让他心烦的人和事。
只是不知怎么,走了很远,好像还能听见神社里那阵清脆的铃声,和那个小丫头蹦蹦跳跳的笑声,像根细针,轻轻扎在心上,不疼,却有点痒。
他皱了皱眉,加快了脚步。
傩傩是想到杀妈妈的也是穿着华贵的人啦,怕你们看不出来,不要误以为傩傩是因为自己穷所以讨厌富人哦。[托腮]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章 神社风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