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夜步履沉稳地走在廊下,玄色衣袍在夜风中纹丝不动,宛若深潭静水。他行走时带着狼族特有的从容气度,宽袖随着步伐自然垂落,连腰间玉佩都保持着恰到好处的静止。
“飞翯此次求见所为何事?”苍夜目不斜视地询问身侧的河法。
河法立即垂首回应:“他未曾明言,但观其神色惶惶,似有要事禀报。”
苍夜忽然侧首问道:“交代你的事办得如何了?”
河法闻言一怔,忙躬身回应:“尊上是指……恕属下愚钝,近日一直在按您吩咐与青绵姑娘周旋,不知尊上问的是哪桩事?”
“本尊交代的正是此事。”见河法仍面露困惑,苍夜驻足转身,廊下宫灯在他眼中映出两点寒星,“不是让你将欺负过她的那些丫鬟婆子都逐出府去?”
河法额间渗出细汗,小心翼翼地回话:“可那些人……当初也是为替尊上出气。况且您当时并未制止,属下以为……”
“本尊何时默许过?”苍夜淡淡打断,玉扳指在栏杆上叩出清响,“记住,那只小绵羊——”他唇角微扬,“唯有本尊能欺负。”苍夜又突然想起来了什么,“还有,明日的夜壶就由你去刷了……”
河法苦着脸亦步亦趋地跟在苍夜身后,声音里带着七分委屈三分讨好:“尊上,您这罚得也太重了!虽说属下没能让青绵姑娘心甘情愿地来您跟前伺候,可……可您不是已经亲自将她收服了嘛!”
见苍夜脚步不停,他急忙小跑两步凑近:“属下追随您几千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那刷夜壶的差事,您就高抬贵手……”
苍夜倏地停步,玄色衣袖在夜风中纹丝不动。他并未回头,只冷冷抛下一句:“本尊说过,那只绵羊,只有本尊能欺负。”
河法望着那道早已消失在回廊尽头的身影,只得将满腹委屈咽回肚里,唇角扯出个苦涩的弧度。
分明是尊上您亲口吩咐要磋磨那丫头,如今倒成了属下的不是…… 他无奈地摇了摇头,最终所有情绪都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苦闷的嘀咕道:没想到最后的受伤的竟是我!
与此同时,苍夜已步入灯火通明的大厅。海鸟族首领飞翯正焦灼地踱步,见来人立即迎上前来:
"尊上!东海近日传出惊世秘闻——"他振袖时带起咸涩海风,"人类女子柳青绵的心头血,竟是化解东海龙王噬心咒的唯一药引。"
"什么?"苍夜指间玄玉扳指应声迸裂,香炉中龙涎香无风自燃,"柳青绵是本尊的人——"狼尾在烛影中炸开凛冽弧度,"何时轮到他龙族觊觎?"
他忽的敛了怒气,双眸微眯:"这看似是东离的借刀杀人之计!"指尖轻叩案几,震得茶汤漾起涟漪,"想借东海之势来压本尊?"
飞翯接着禀报:"传言说需每日取一滴柳青绵的心头血,连取三千八百日,方可根除巴昂的噬心之苦。"
“三千八百日?”苍夜唇间逸出一声冰刃相击般的冷笑,“这般算计,除了东离还能有谁!”他的衣袖翻涌如雷云,“他要借巴昂之手夺走青绵,将她囚于暗无天日的海底...”
殿内烛火应声摇曳,映得他双眸中戾气翻涌:“待三年后本尊体内戾气失控,他便能掌控本尊的身体——好一出操控本尊的毒计!”
“尊上,那依您之见,属下该去行动?是否需要本族内应给东海龙王巴昂送个口信,解释一番?”飞翯请示到。
"不必多此一举!”苍夜摇着头,“巴昂受噬心咒折磨万年,早已病急乱投医,莫说万分之一希望,即便渺茫如东海寻一粒沙,他也定会孤注一掷。"
话音未落,他忽将一枚翎羽令箭掷入飞翯怀中:"从即日起,你且调动所有海鸟族眼线,紧盯龙宫动向。若见巴昂调遣兵将……立刻来报!"
“是,尊上!”飞翯垂首应道。
飞翯离去后,大殿骤然陷入沉寂。苍夜独立在摇曳的烛影里,玄玉扳指几乎要嵌进掌心。东海龙族、十年之期、心头血……这些字眼如同诅咒在他脑中盘旋。
他倏然挥袖震灭满殿灯烛,踏着破碎的月光疾步走向寝殿。
青绵正蜷在锦被中熟睡,呼吸轻浅如初生幼崽,全然不知暗处涌动的危机。
苍夜俯身凝视她沉睡的容颜,眼中第一次浮现迷茫。往世百次轮回,本尊为何从未发现…… 他的手悬在半空,虚虚描摹她鼻梁柔和的弧度,这丫头褪去惊惶后,竟有这般动人光景。
“小东西!”他低语了句,动作极轻柔地拉高滑落的锦被。“放心,本尊的猎物轮不到他人染指。”
说罢,他化作原形盘踞榻前,尾尖圈住床榻,獠牙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晨光熹微时,青绵在暖融融的触感中醒来。朦胧间手心抚着银缎似的皮毛,抬眼竟见巨狼盘踞榻前,先是一惊,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他灰黑色色的毛发随着呼吸轻轻起伏,蓬松的狼尾正严严实实圈着床榻。
她鬼使神差地伸手触碰狼耳尖那簇玄毛,指尖顺着脊柱滑到尾梢。正当她攥着尾巴尖细数银毫时,巨狼倏地翻身,庞大的身躯在晨曦中投下的阴影将她完全笼罩。
青绵被惊得向后一缩,后脑轻轻陷进锦缎软枕里。
苍夜瞳孔中流转着促狭的光,慵懒的嗓音里带着刚醒时的沙哑:“感觉如何,摸得可还尽兴?”
青绵揪着衣襟缩到床角:“尊上……为何睡在我榻上!”
却见苍夜已化作人形斜倚在床柱,玄色寝衣松垮地勾勒出结实的胸膛,他信手拂开她云鬓间沾着的狼毛:“昨夜贪杯,醉眼朦胧走岔了路…”尾音带着三分慵懒七分戏谑,“不料滚进了债主的香闺。”
“男女大防总该顾忌的……以后尊上莫要这样了?”
苍夜忽然倾身逼近,“当初你救走东离,让他当你“龙肉”被子的时候,可有把类似男女大防的…话讲给他啊?”这话听起来有那么一点酸酸的。
“我……你……总之以后尊上莫要在睡在青绵的榻上,如……如果,我在榻上再发现尊上,莫怪青绵不客气了!”青绵攥着被角坐直身子,耳根微红却强作镇定。
“哦?如何不客气,本尊甚是好奇!”苍夜饶有兴趣的看着她。
青绵攥着被角鼓起勇气:“若是…若是尊上发现尾尖银毫少了,那定是教我薅去制笔了!”
“万幸——”苍夜忽然压低身子,寝衣领口滑落半寸,“小绵羊盯上的只是毫毛。”他指尖勾起一缕她散落的青丝,“若你要的是整条狼尾……”温热的吐息拂过她睫羽,“本尊此刻该夹着尾巴逃了。”
青绵闻言忍不住笑出声来,忙用衣袖掩住唇,可随即又绷起脸往床内缩了缩:“尊上莫要打趣了……”她攥紧衣襟,突然又想起了昨天还没来得及问出口的问题,“尊上,您脉象显示的“有孕”,是不是就是你丹田里那两颗灵珠?”
“蠢绵羊,如今才想明白?”苍夜指尖轻点她鼻尖,眼眸里漾着戏谑的波纹,“这天地间除了阴阳同体的鲛人,何曾有过男子孕胎的奇闻?”
“我蠢?”青绵一时忘形,竟扳着指头细数起来,“尊上明鉴,当初那连林府大门都进不去的是谁?将那东离囚于方寸却求不得一滴眼泪的又是谁?还有那每隔二十年,便需取我血肉方能稳固己身的,又是谁……”
话一出口,她倏然住口,脊背发凉——眼前这位可是尊上啊!她立马扯出一个谄媚的笑,声音都软了八度:“我是说……相比之下,我这点愚钝,似乎……呃,还算灵光有限?”
苍夜抬手,在她额上轻轻一弹,失笑道:“这一世入世,你是偷吃了什么伶牙俐齿的妙药?身子虽养得这般清瘦,嘴皮子倒刁钻的很,害得本尊竟在你这里讨不到半分便宜。”
青绵垂首,唇角弯起一丝难以抑制的弧度。她悄悄抬眼觑向苍夜,见其神色如常,才细声开口,话语里带着几分羞怯与期盼:“尊上昨日提及……以灵珠为青绵开启灵智。不知……不知灵珠何时能蕴养妥当?青绵每每思及灵智初开、洞明世事之感,便心生向往,犹如盼望着云开月明。”
苍夜闻言,眉梢微挑,眼底闪过一丝极淡的笑意,却故意拖长了语调:“哦?本尊昨日才应下,你今日便来催了?这般心急,可不像平日的你。”
“我亦心心念念,盼能早日解去林府小少爷所中之毒,更祈愿婵儿姐姐与您身上的诅咒能尽快破除,好让有情人终成眷属。”
他俯下身,声音压低了几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诱惑:“灵智开启之初,便如混沌中投入一缕光,万物都将拥有全新的颜色与声音。你会第一次真正‘听懂’风吟,‘看透’星语,甚至……”
他故意顿了顿,满意地看到青绵连呼吸都屏住了,才慢悠悠地接上:“甚至能清晰地感知到,自身魂魄如抽枝新芽,一寸寸生长的微痒与悸动。”
接着,他语带深意:“培育灵珠,如同静待花开,急不得,耐心些,待时机成熟,本尊自会为你开启这方新天地。本尊也会尽快安排你去林府,去解救林小少爷!你且宽心!”
言罢,他直起身,展开双臂,心念一动,置于案上的衣服骤然化作一道流光,如星河环身般绕体三匝。流光过处,衣襟、束带、袖摆已层层附体,严整如仪!
“云法,早膳如何了?”
窗外,云法躬身而立,声音清朗而恭谨:“禀尊上,早膳已备妥,请您移步漱兰苑用膳。”
苍夜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口吻:“本尊在外面等你,穿好衣裳,陪我用膳。”
青绵闻言微怔,下意识轻声试探:“尊上……是需要青绵在旁布菜伺候么?”
不待苍夜回答,窗外的云法便温和提点:“绵儿,尊上的意思是,今后膳席皆有你作陪。今日这些菜品,也皆是尊上依您所好而设。”
青绵脸上的笑意瞬间僵住,方才那点因灵珠而起的雀跃,立刻被这突如其来的“恩典”砸得烟消云散。
与尊上一起用膳?光是想象那画面,她就觉得浑身都不自在了。届时定是食不知味,连咀嚼都不敢发出声响,哪有自己一个人端着碗,想吃什么夹什么来得自在快活?
“其实,青绵……喜欢自己一个人用膳,尊上在旁,有那么一点点不自在。”青绵试图拒绝。
只可惜却是徒劳,苍夜不买账:“本尊必须看着你吃饭,这么瘦,来日都凑不够那四菜一汤!”
青绵心里一咯噔,知晓躲不过了。她立刻端出一副恭顺的模样,“青绵这就整理好仪容,陪尊上一同去用膳。与尊上同席,乃是青绵莫大的殊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