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的门在怀瑾身后无声合拢,最后一道光线被切断,房间陷入午后的静谧。消毒水的气味在空气里缓慢沉淀,像是某种看不见的纱幔。
引玉摊开右手,阳光从窗帘缝隙漏进来,恰好落在纱布包裹的指尖。她微微转动手背,看那光斑在纱布纹理间游移。这个动作耗费了她不少力气,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
她想起清晨怀瑾为她换药时的模样。他低着头,睫毛在眼下投出浅淡的阴影,动作轻柔得像在修复一件古瓷器。"恢复得很好。"他说,声音平稳得像在念化验报告。可当他撕开旧纱布时,引玉分明看见他的指尖在颤,虽然只有一瞬。
床头柜上,那本深蓝色诗集静静躺着。怀瑾今早特意把它放在她视线所及之处,像是某种示好,又像是试探。封面上的划痕被处理得干干净净,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
引玉的目光在诗集上停留片刻,然后移向旁边那支铅笔。怀瑾的笔。他习惯用它在药盒上做记号,笔杆被摩挲得温润。
她开始移动左手。这个过程很慢,慢得能听见自己关节摩擦的细微声响。手臂像是被无形的丝线牵引,每一寸移动都需要调动全身的力气。当指尖终于触到笔杆时,她轻轻喘了口气。
笔杆微凉。她用指腹感受着上面的木质纹理,然后尝试夹住它。第一次,笔从指间滑开。第二次,她调整了角度,用指节的力量卡住笔杆。成功了。
现在,她要把它挪到枕下。
笔尖在柜面上划出细小的声响,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她屏住呼吸,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指尖。这笔很轻,对她而言却重如千钧。
就在笔杆即将离开柜面边缘时,走廊突然传来脚步声。
不是护工轻快的步子,也不是医生沉稳的节奏。这是怀瑾的脚步声,但她从没听过他走得这样急。
笔从她指间滑落,"嗒"的一声掉在地上,滚进床底的阴影里。
门把手转动的声音让她心头一紧。引玉迅速闭上眼睛,调整呼吸,让自己看起来像是睡着了。她能感觉到怀瑾推门而入,带来一阵微凉的气流。
他在床边停下。沉默像水一样在房间里蔓延。引玉能感觉到他的目光落在自己脸上,她努力控制着眼睫不要颤动。
"装睡的时候,睫毛会颤。"
他的声音很轻,却像惊雷在她耳边炸开。
引玉睁开眼,正对上他深不见底的目光。他弯腰拾起那本诗集,指尖在她今早偷偷折过的书页上轻轻摩挲。
"想读诗了?"他问,声音温柔得像在安抚一个任性的孩子。
阳光从他们之间穿过,在病床上划出一道明亮的分界线。引玉看着床底那片阴影,铅笔就藏在那里,像一个被遗忘的秘密。
怀瑾在床边坐下,翻开诗集。他开始朗读,声音低沉平稳。是一首关于春天的诗,词句间都是生机勃勃的景象。可他每念一句,手指就会无意识地收紧,书页在他指间微微发皱。
引玉静静听着。当念到"解冻的河流奔向远方"时,她看见他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
诗读完了。怀瑾合上书,指尖在封面上停留良久。那里曾经有一道蓝色的划痕,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下周..."他忽然开口,声音有些干涩,"我要去城西参加一个研讨会。一天。"
引玉的心轻轻一跳。这是三年来他第一次主动提及要离开一整天。
"林护士会来照顾你。"他补充道,目光扫过房间每个角落,像是在确认什么,"我傍晚就回来。"
他站起身,整理了一下根本不需要整理的被角。走到门口时,他回头看了她一眼,眼神复杂难辨。
门再次关上。
引玉缓缓转动眼珠,看向床底。在那片阴影里,铅笔静静躺着。而此刻,它不再只是一个书写的工具。
窗外的光线渐渐西斜,将房间里的每件物品都拉出长长的影子。护士推着药车从走廊经过,轮子发出规律的声响。某个病房传来细微的电视声。这些平常的动静,今天听来都别有意味。
她想起怀瑾说"一天"时,手指无意识摩挲表带的动作。想起他目光扫过窗户确认锁扣的瞬间。这些细节像散落的珠子,在她心里串成一条清晰的线。
暮色渐浓,房间里的轮廓开始模糊。引玉望着天花板,在脑海里一遍遍描摹那个计划。每个步骤,每个可能出现的意外,每个需要留意的细节。
当最后一缕光从窗外消失,护士进来开灯时,看见引玉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但她的右手在被子下微微动着,手指反复练习着一个动作——按压。
就像按压一支不存在的笔。
就像准备按下某个重要的开关。
窗外的夜空没有月亮,只有零星几颗星星,在都市的灯火中若隐若现。
[托腮][托腮][托腮]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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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将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