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分秒向前,一切都很稳定,直到十一点五十分左右,五个人走出房间,在走廊上会和。
季景明指着夏知初的嘴角关心他:“你上火了,要不要喝点水?”
季舟扯了她一把:“没点眼力见。”
季景明转头瞪他,忽而想起来什么,霎时间红透了脸,指着夏知初和从他身后出来的谢绮星:“你,你们!狗男男!”
赵轴宸拦她,把她拉到身边:“站我这边来,马上十二点了。”
夏知初没理她,盯着楼下的钟表数秒,伸手抓住谢绮星的袖子,跟他商量道:“待会儿如果一切重演一遍,红裙子女人会出现在二楼走廊正中间,我们得绕开她。”
谢绮星的衣服上还留着夏知初的味道,他前进一步,沿着夏知初的袖子摸到他的手,牵起来十指相扣,他这会儿很听话,对夏知初的指令言听计从:“好的,哥哥。”
指针移向最顶头,钟表发出振聋发聩的敲钟声,一下,两下,三下……
突然,电箱跳闸的声音传来,整个敬老院的灯全部黑了,不近不远处,护士和老人们交谈的声音也一并消失了。
五个人三度陷入恍若空无一人的黑洞之中,耳边只有敲钟声,眼前漆黑一团。
二十三下,二十四下,钟摆停了。
季景明“咦”了一声:“奇怪。”
赵轴宸拉她,把她和季舟护在身后,小声提醒道:“记得听播报。”
不一会儿,童真到诡异的小女孩的播报声准时响起:
【今天是无限酒店开启第二天。】
【全球开拓者生还人数4053015】
【存留空间584910】
今日的死亡人数比前两天大幅减少,小女孩似乎很生气,连播报结束也没说。
播报的声音彻底消失,五个人松口气,全球开拓者们被迫掉入陷阱,两天以来却迅速进入状态,生还人数渐渐稳定下来,这关乎全球掌控梦境力量的防线,不得不提心吊胆,还好今日的结果是令人稍微安心的。
五个人关心完全球形势,继而戒备起自己即将面临的威胁,挪开脚朝向走廊另一侧,准备好了往通往天台的铁门跑。默默在心里思忖着待会儿该怎么绕开红衣女人,并甩掉穷追不舍的隐身鬼魂们。
紧张的情绪在黑暗中蔓延,一想到即将又会经历多一轮死亡,季景明的胃里就格外不舒服,她咽口唾沫,深呼吸好几次。
完全看不清任何东西的走廊里,身边丁点细微的响动都十分明显,五个人无一例外打起十二分精神,等待着即将到来的变化。
但是,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众人猜测的鬼魂并没有再一次出现。
他们站在走廊里,等了将近五分钟,依然不见阴风阵阵吹起。
夏知初的耳廓轻动,他听到旁边窗户外细微的声音,转过头去看,却什么也看不到,声音逐渐变大时,夏知初出声提醒大家:“下小雨了。”
窗子的外边,绿树枝桠被风刮得左右摇晃,最开始是雨滴,然后接着是敲打在叶片和枝干上的雨丝。
楼下的钟摆忽然再次敲响,这次只响了一声。
谢绮星说:“加上这一声,25下齐了,透明鬼魂要来了。”
众人等待着即将发生的变故。
然而,雨越下越大,仿佛漏了半边天一般,闪电雷鸣一起登场,却依旧不见像前两天一样的鬼魂出现,季景明朝楼下望了眼,空轮椅也不见了踪影。
季景明转回头问赵轴宸:“赵导,这是怎么回事,我们不用跳楼了吗?”
赵轴宸也不知道,便望向夏知初。
夏知初挪了挪步子,靠近窗户边,闪电的白光将他的面庞照得透亮。
他看着窗外滂沱的暴雨猜想:“难道说,晴天的晚上不会发生追逐战?华钟菊的性格更稳定,她不会有像昨天一样的报复行为,就不会驱使轮椅、红衣女鬼、或者看不见的鬼魂抢夺开拓者的灵魂。”
季舟的性子急躁且不爱动脑筋,似乎成了负责问“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的人。
夏知初拉着谢绮星,在没有闪电照亮时看不清路的走廊里,小心翼翼依着墙面朝前走:“依照我的直觉,我会想去215看看。”走一会儿停一会儿,等闪电再一次亮起,再根据一瞬间判断好的方向前进。
其他三人跟在他们后面,摸黑来到了215门口,一路经过的老人房间大多被风吹得砸上了门,215这一间却开着。
门吸牢牢靠在墙面上,露出215的室内,闪电和雷声“轰隆隆”来了,五个人停在门口,看见了躺在华钟菊那张床上的小女孩。
她穿着花裙子,光着脚没盖被子,头上戴着一个蝴蝶发卡,正盯着阳台外面将阳台门砸得“劈里啪啦”响的暴雨出神,斜斜卧在那里,室内再一次被照亮时,众人看清了小女孩的眼眸,是幼年时期的华钟菊。
她觉察到门外的动静,翻了个身侧躺,静静的望着走廊上的五个人,她没有说一句话,也没有给予更多的表情,只是透过他们五个,看向他们身后的窗外那倾盆如注的大雨。
季景明被小时候的华钟菊盯得直起鸡皮疙瘩,她轻轻用手肘怼怼季舟,难得服软:“哥,我害怕。”
季舟其实也害怕,却把她拉到身后:“没事,她似乎看不见我们。”
雨声很大很大,贯穿进耳膜里,像演奏的鼓曲,淹没了感知周围事物的感官。身在特大暴雨的极端天气里,会使人感到无边的孤寂,不知道这是不是世界末日前的最后一秒,人们会产生一种无端的兴奋,好像这个宇宙安静到只剩下雨声和此时此刻自己的呼吸。
小时候的华钟菊,平静地躺在床上,黑色的发丝铺在枕头边,尚且健康的眼瞳里面还有星星点点的光亮。
如果除却五位开拓者,这个梦便只剩下她一个人,再加上大雨的作用,恍若这个世界就只剩下她一个人一般。
她在窥视寂寞的黑夜,对敲打万物的大雨默不作声,就像她迎和别人的脾气,去造就委曲求全的局面。
夏知初忽然觉得胸口闷痛,因为他看出来了,华钟菊似乎并不是没有反抗过,实际上的她其实早就斗争过了,只是没有能力改变,也没有办法挽回。
迄今为止在敬老院遇到的华钟菊,一个是坐着轮椅上,散发着浑身膏药味的将死的她;一个是飘荡在走廊里,穿着订婚时候的裙子,或许后悔嫁人的少妇时候的她;一个则是今晚卧在病床上,遥望自己年老时归所的少女时候的她。
五个人各自看着华钟菊以前还很健康的眼睛思绪重重,女孩没有下一步动作,他们就不知道该怎么办。
突然,女孩坐了起来,没有穿鞋就下了床,走向了阳台,她的身高其实不够高,只有踩在栏杆横梁上才行,仿佛刚才思考了很久,这会儿又突然想通了一般,毫不犹豫地跃出了露台,跳下楼去!
“华钟菊!”
五个人惊讶地叫喊,夏知初在小女孩下床走向阳台时就已经跑向她,却仍然跑慢了一步,谢绮星跟在他身后,看着夏知初捞了个空。
同时间,地面忽然开始晃动,就如同地震了一样,天花板上的吊灯左摇右摆,五个人没一个人站得稳,摇晃的幅度太大了,只有扶着身边的东西才能勉强站立。
霎时间,天花板、地板碎裂的声音持续不断,伸手扶住的物品也倒得倒、塌得塌,输液杆砸下来差点打伤夏知初的脚,谢绮星一把将他搂回自己怀里。
夏知初喊道:“时空破碎了,快下楼!跑到门外去!”
赵轴宸赶着季舟,拉上季景明出去:“快!快!快!都跑快点!”
天花板上的墙皮掉落,灰尘四溢,紧接着是砖块,混乱的场景里四处是叫喊声。五个人顾不了那么多,被什么东西碰了砸了,甚至踢到了前面人的腿,脚下踩碎了掉下来的一大块电灯都没人管,众人往敬老院门口逃命,没有人想遭遇被地震震塌的建筑物压死的命运。
耳边响着巨大的晃动和倒塌的声音,五个人跌跌撞撞,逃命跑出短跑冠军的速度,将近大门口时,赵轴宸先把季景明和季舟推向门口,季景明被他推得踉跄一下,季舟扶住她,一手拉开卷轴,一手拉她冲出去,却不料,大门本打开的卷轴,出现了一道淡蓝色的透明墙,结结实实将两兄妹弹了回来,他们撞回赵轴宸身上,齐齐摔向地面。
落下一步跟来的夏知初正要去扶,谢绮星拽回他的手臂,极快地拉着他转了一圈,躲开了坍塌的巨大石块,他高喊着:“哥哥,出不去了!要重开吗!”
躲避间,夏知初撞在谢绮星身前,谢绮星伸手把他后脑勺挡住,将他牢牢护在怀里。谢绮星后背被砸伤,因为夏知初闻到了浓重的血腥味,回抱住谢绮星,挪动步子后退跌撞着将他带向还未坍塌的墙角。
谢绮星扯下夏知初的手,攥在身前,倒塌的石块才没有压到夏知初的胳膊,被谢绮星的脊背抵住了。
逼仄的三角区只够转过半边身子,夏知初余光瞥见了已经被砸在废墟下的赵轴宸和季舟,季景明被他们护在底下,可冲击力太大了,她还是撞到了石头上,抬到半空的手慢慢地落下。
夏知初收回目光,他的脸颊被灰尘弄脏了,谢绮星垂下头,连在石块上的钢筋正一寸寸贯穿谢绮星的后脑,血留到了太阳穴,随着谢绮星的动作,滴到夏知初的眼角。
夏知初被他护在安全区,心和手指一起颤,帮谢绮星及时擦掉将要滑进眼睛里的鲜血,滚烫的,味道冲鼻,把夏知初眼睛都冲酸了。
他听到谢绮星用越来越轻的声音说:“如果今天是世界末日,很高兴和你一起死。”
谢绮星的脊背和腰已经被砸落的石块压得根本抬不起来,夏知初不费力就抬首吻到了谢绮星的唇,一触即分,然后勾腕变出一把锋利的刀,插向自己痛到发酸的心脏,夏知初能知觉到刀尖下,身体里最柔软的血肉一寸一寸被绞裂,神经麻痹,窒息的痛觉传遍全身,很快,夏知初的最后一口气消失,五个人全部死亡。
时间重启。
*
夏知初躺在床上缓了很久,他选择用刀刺穿心脏,是因为他想尝尝谢绮星后脑勺被贯穿那种死法是什么感觉。
望着天花板,夏知初思绪乱飘,他想,跳楼的死法压根和废墟下那种绝望的痛苦比不了,幸亏其他几人是被砸晕过去再被压死的,不然等待断气的过程简直无法想象。
今天已经是第三次重启了,越是重开一次,意识就会回归得越慢,能力也会慢慢地消耗。
夏知初的心脏早就不疼了,可那感觉却还在眼前,明明不是真实的死亡,那种既视感就如同上辈子一般,绝不是做一场梦睡醒就能忘掉的。
他听到门被砸到墙壁上,没来得及扭头,谢绮星飞速冲进来两步跑到床边,捞起他紧紧抱进怀里。
室内很暗,夏知初恢复了听觉,听到窗外的雨淅淅沥沥地下。
谢绮星拥着他,声音很低,喊他:“哥哥。”
夏知初:“嗯。”
夏知初的力气还没完全恢复,挂在谢绮星身上,一只手搂着他的肩背,一只手插进他头发里,揉揉他的脑袋:“你醒得这么快?不晕吗?”
谢绮星把脸埋在夏知初脖颈里,呼气喷得他直发痒,很诚实地回答:“还晕。”
“哥哥你刚才吓死我了,你的心还疼吗?”
夏知初撒谎:“不疼了。”
谢绮星没信:“你好疯啊哥哥。”真被吓得不清,谢绮星的体温很低,人还发着冷汗。
夏知初揉完脑袋,又给他擦汗:“真的还好,别担心,没你脑袋疼。”
“我脑袋也不疼了。”谢绮星不想松开他,如果能一直这么抱着也挺好的,他叹口气,像把劫后余生的担惊受怕全叹出来了,“还好华钟菊给我们机会,让我们重启,不然我们就真的一起死了。”
“嗯,以后不许说不吉利的话。”夏知初侧头亲亲谢绮星的脖子,“要说一起活。”
敲门声响起,其实门压根没关上,曾顺站在门口,没眼看他俩,敲了两下门框就去对门叫人了。
今天果然如夏知初所料又回到了阴雨天,而流程就像前天一模一样,复制粘贴似得开展了一遍。
这一天的副院长冷眼待人,护士性格急躁,老人们并没有晴天热情,华钟菊也挑三拣四很难伺候,只有刘绛是唯一一个体谅他们的人。
曾顺通知完工作任务,领上工牌,五个仿佛还在梦魇里的开拓者拖着疲惫的身体,慢悠悠晃去走廊另一端老人们住的房间。
赵轴宸和夏知初商量:“今天还需要按照要求打扫卫生吗,要不要速战速决?”
夏知初望了望锤着疲劳关手臂的季舟,以及眼下发青的季景明,又看了看一直在捏鼻梁醒神的谢绮星:“要,无论如何今天也再不能去了,想去打扫,实力也不允许了。”
赵轴宸抬手扶了把走路不抬脚差点摔跤的季景明,对他们说:“景明和季舟,你们俩还是在守着二楼,拿上卫生工具站那儿应付应付就行,我们三个去215拿工作笔记本。”
然后望向夏知初:“我帮你们吸引两位老人的注意力,你俩赶快进去拿笔记本。”
夏知初和谢绮星对视一眼,赵轴宸这个人当真叫他们刮目相看,夏知初再次产生想把他挖到事务所上班的冲动。
夏知初:“就按你说的办,另外,今天是有领导来检查的,十一点之前,我们必须要抓紧时间解梦了,如果拖到十一点之后,保不齐卫生不合格又出什么岔子。”
季景明、季舟异口同声说:“知道了。”
两个小的离开,三个大人迅速开展行动,夏知初和谢绮星躲在隔壁,拿着抹布假装打扫卫生。赵轴宸把215的门打开一条缝,将阿比放出去,在215跑了一圈,两位老人以为它叼走了什么东西,刘绛率先跑出门去追,华钟菊不放心,也下床一瘸一拐跟上去。
赵轴宸舌头打了个响提醒隔壁,夏知初放出小黑,这次她一只鸟偷出了工作笔记本。
夏知初留谢绮星在215门口善后,等两位老人回来解释一番安抚她们的情绪。他和赵轴宸两人迅速闪进洗衣房,关上门翻看工作笔记本。
内容果然变了,和昨天夏知初看到的有很大的区别。
华钟菊的字迹依然娟秀,却写得格外愤慨,仿佛越写越快,后面几段的笔迹连成一团,很难认出来。夏知初把笔记本举到电灯底下仔细辨认,才堪堪认出来她写的什么字。
她写道:1988年9月1日,自从退休后,孙儿经常到我们家来玩,从圆滚滚的胖小子抽条了,今天送他进入小学的大门,他转过身抱着我的腿喊我:奶奶,记得放学第一个来接我。退休之后时间过得很快,恍惚间,退休都快一年了。其实不用上班的日子也挺好的,没有压力也不需要操心什么,只是感觉一些习惯落空,还好有孙儿陪我,不然不知道该怎么调理生活。等孩子他爸退休了,要一起出去旅游。
1990年3月4日,儿子总是嫌我吵,嫌我话多,嫌我脾气越来越暴躁,可我控制不住这些,他很少来看我,并不经常回家,也好,我俩一见面就吵架。今天回来和我大吵了一架,既然每次都要这样生气,那不要回来好了,我也不想看见他。
1991年4月27日,我为什么改不掉絮絮叨叨的毛病。孩子他爸总是望着,轻飘飘插嘴几句,我听着就生气,自己的孩子自己不管,这个恶人总是让我来当,然后他在后面拱火劝两句把自己当成好人。孙子还小,我看着也烦人,总是要这要那也不听话,儿媳倒是听我话,但总感觉和她是外人。我的情绪我无法掌控它,就像这时我非常生气,什么时候能平静?我有平静的时候吗?更年期真的要结束了吗?
1991年5月1日,假期出去旅行,儿子说,我和他思想上有差异,他总是不理解我,我说什么好像都是错的,年轻人有年轻人的想法,但那些想法都是对的吗,说到这里,孩子他爸又说我管得宽,在家里,我们两个人的时候,他自己说得比谁都多,就只会说我,我是听厌了。
1992年6月28日,今天本是川西旅行的第五天,孩子他爸倒下了,平常怎么跟他说的,少喝点酒,就是不听就是不听!这要怪谁呢?命运就是如此吧,而我的命运,好像总是很不如愿的……这下好了,不仅要照顾孙儿,还要照顾他……退休前当保姆,退休之后还是要当保姆。
1995年11月15日,他走了,留的遗书上写的他解脱了,那我呢?记得结婚的时候他还不是这样说的,他说要照顾我一辈子,要是没结婚就好了,不用听谎话,也不用反过来照顾别人,多为自己好一些,我的身体肯定会更好。可惜……现在我已经老了。
1996年12月15日,我说我眼睛不舒服,儿子和我吵架说我矫情,成天不是这不舒服就是那不舒服,儿媳没听他和我吵,说要带我去看医生,那一刻我才知道一个外人才是不图我什么,真心对我好的。可我实在太生儿子气了,气得转身就出门走了,把门摔响,我听到儿子隐约的骂声,以前他还不跟他爸一样的,我退休以后他就变了,这个孩子白养了。
1997年3月8日,这几年寄人篱下的日子我是过够了,又不想回去自己住,那屋子晦气,而且还要花功夫请保姆,不如去敬老院住,还能有其他同样可怜的老头老太太陪我。
1997年8月18日,退休那天我以为今后的日子都是风平浪静的,结果我想错了。来了敬老院才发现,这里的许多老人跟我还不一样,是非自愿到这里来的。我听到儿子跟院长的交谈听得一肚子火,什么叫我非要提出来这里,他们不得不送我过来。要不是生活在压抑的环境里,让我整天喘不上气,我也不会自讨苦吃,提出住到敬老院来了。和儿子吵架,院长说这个老太太脾气真大,我把院长也吵了一顿。
1998年5月2日,除了身体的功能,我觉得人老了,一切都变老了,像是心态,像是状态。到了我这个年纪,看向大部分事物都是我不感兴趣的。我总是和很多院友吵架,他们说我自私自利,我觉得不是啊,他们想回去住的那些才是自私自利。但说回来,或许我们这些被儿女抛弃的老人,儿女才是最自私自利的。哦我忘了,我是自己提出要来的,但我儿子也好不到哪去。又或许,人没有哪个不是自私自利的,就像儿女不理解老人的思想,老人听不懂儿女的解释。到了我这个年纪,感觉死亡近在眼前,我身体一直很差,有的院友倒是成天精力十足,我不行的,我不行了。今天把年轻时的裙子、鞋子、帽子、耳环全扔了,反正也用不上了,我连灵魂也在变老。其实连纪念的照片我也想扔,看见年轻时候的自己,总觉得那并不是我,像是别人。
1999年1月27日,很多人不相信我,我不在乎他们相不相信,生气起来我还会动手,反正我眼前看到了很多平常人看不到的东西,我相信这是超级视觉,或许也是一种特异功能吧。他们都说我这是老年痴呆造成的幻觉,以我的自尊心,和他们动起手是他们活该。都挺该死的,老了就该死,院长也是,院长最该死!
1999年1月28日,儿子也不相信我,我彻底崩溃了,怎么可能是脑子里的毛病,我明明感觉一切良好,怎么全都在污蔑我!全都在诅咒我!全都在排斥我!
1999年1月29日,我把院长的办公室砸得稀巴烂,有许多人拦着我,我连他们也砸,一个个砸得头破血流,我要向上面告状,说他们关我。
1999年2月5日,又被关起来了,怎么才能跑出去告状?我的利益被损毁,我该找谁去说诉求?儿子就指望不上了。总感觉自己一身都很臭,一股老人味道,我讨厌这种味道,灵魂都是僵硬的味道。
1999年8月30日,家里人终于来看我了,我并不是很想看见他们,是院长说我发疯,求了儿子好多次让他来接我回家,我不想回家,我也不想看见他们。怎么能回家发疯,我又不是真的有病。他们拿了很多东西来,看样子想彻底把我摆脱在敬老院,我没跟他们回去,他们自己回去了,路上发生车祸,都死了。
1999年10月22日,是我的错,对!都是我的错!我!我!我!都是我!我不该要求见领导,院长不会讨厌我,就不会叫他们一家过来看我。
2000年3月10日,如果我和他们一起走,就能早点走,真的是我错了,我对不起他们,该我死的,我孙儿大好年纪,本来要上大学……
2000年4月17日,我找了社会工作者帮我,我还自己去上访,结果都没用,黄征总能拦下来,气死我了……每天都很烦躁,看见护工也烦躁,干得都是什么活,乱七八糟的,一点也不专业……超级视觉能看到老头子、孙儿,他们虽然不烦,但我知道那只是他们的灵魂,不是他们的真人,距离我太遥远了,我很难过……
2000年5月3日,我想到一个办法,等下次领导再来,就去实验那个办法。这需要刘绛帮我,别人都讨厌我,刘绛讨厌我吗?她会同意帮我吗?反正我也没有别的法子了。
看完了,夏知初合上笔记本,刚要开口说话,忽然听到楼下整点报时的钟表敲响。
赵轴宸惊讶地与夏知初对视:“不是刚刚才九点敲完钟吗?”
夏知初一边注意着钟声敲了多少下,一边再次翻开笔记本,指着第一段给赵轴宸看:“阴雨天人格的华钟菊心绪不宁,觉得时间过得很快,就像我们来到这里的第一天一样,明显感觉时间比昨天快进了”
夏知初语速很快,揣好笔记本,推着赵轴宸出门:“不过我并不觉得第一天中午的时间是被快进的,这个我们待会儿再讨论。钟响了十下,一个小时过得很快,现在快去把他们喊到休息室,大概率今天不用再跳楼了。”
聚集到休息室,谢绮星最后一个到,华钟菊难缠得很,谢绮星说不过她,先被夏知初拉了回来。
夏知初:“长话短说,今天的时间非常非常非常紧。”
他把本子放在床上,叫感兴趣的自己翻看:“华钟菊觉察到了我们的意图,刻意加快时间让我们束手无策。阴雨天的她有很明确的目标,她想要抢走我们回到现实的钥匙。我们解梦的方式,是保住自己性命的同时满足她的愿望,不是抢占钥匙这个愿望。”
谢绮星:“哥哥,她有什么别的愿望?”
夏知初:“日记结束在5月3日,华钟菊想到一个方法,我猜是报复黄征的方法,她要在下一次领导来的时候,告诉领导黄征对她做过的事情。5月3日的下一次,也就是今天,今天领导就会来。她还希望刘绛帮她,刘绛是她创造的,和她站在一条线上,肯定会帮她。只不过,她根本不知道一件事情,那就是刘绛只是一个幻象,再怎么把证据交给刘绛,她都不会真的把证据拿给领导。”
季景明感叹了一声:“啊!你好聪明,原来是这样。”
赵轴宸这时也懂了:“所以实际上,华钟菊的目的根本没达成,领导没拿到那份证据。”
“对。”夏知初继续说,“华钟菊想的办法不止是让刘绛拿着那份证据递交给领导,她还要用一个连封锁都压根封锁不住的事件去攻克有可能并不值得她寄予希望的领导,两手准备,在她看来更保险。”
谢绮星问:“她害怕这些领导里面有人和黄征是一头的,会狼狈为奸?”
夏知初点头:“是的,所以她不仅要递信息,还要用鱼死网破的自杀换取外界的广泛关注。黄征害死了他儿子一家,她就拉着这个她住着并不舒服的敬老院给她陪葬,舆论的力量是可怕的。”
季舟听到令他难以置信的词汇:“什么?华钟菊要自杀?”
赵轴宸瞥了他一眼,忍不住说:“笨得要死,以后想活命少跟秦天混在一起。”
季景明听懂了,给季舟解释:“第一晚我们跳得楼,正是演了一遍真实遭遇的华钟菊。”
谢绮星接话:“第二晚红衣女人和第三晚的小女孩都跳了楼,自杀虽然是华钟菊的宿命,却是她刻进骨子里的追求,面临着各个方面的围剿,她只能冲破灵魂的束缚获得解脱。”
夏知初根据所获得的全部信息继续向下推测:“昨天我在地下室看到的门锁是被从里面撬开的,可昨天华钟菊没有去地下室,我认为这应该是她今天和前天会做的举动。在同一时间与平行宇宙重合给合并掉了,导致必然发生的一件事没有被抹除痕迹。”
“昨天那个时间段正是今天华钟菊会逃出地下室的时间,她提前放好了证据,等她上天台跳楼以后,领导会纷纷被她的遗体吸引去注意力。刘绛这时就会发现她藏在柜子里头或者枕头下面的信封,正要出门拿给领导却烟消云散了,刘绛没有实体,华钟菊死后她就自然而然不存在了。”
夏知初说出最后一句话:“华钟菊所有的谋划都毁在这一点上,她并不知道刘绛是假的,只以为终于有个人肯真心对她好了。”像华钟菊一生的判词,落在最后,悲凉又无奈。
今天的风又湿又冷,从窗户漏一点进来,刮得人浑身凉飕飕。
没时间沉默,众人快速消化华钟菊悲惨的一生和达不到目的的结局,季舟还是很着急:“那还等什么,我们快去阻止护士啊,别让她带华钟菊下楼!”
夏知初看向他:“感觉你很适合干这个工作,你的性格某些时刻和阴雨天的华钟菊很像,兴许能应付得了她。”随即叮嘱,“就派你去守着她吧,别让她离开病床半步,靠近阳台也不行。”
然后转头对季景明说:“你和你哥一起,监督他别让他和老太太吵起来。”
季舟本不是个听话的性子,进入无限酒店后被折磨得没招了,不得不屈从夏知初的意见,能让他活下来,其他屁话他是一句不敢说。
赵轴宸指着自己:“我呢?负责拖住那位护士?”
“不用。”夏知初否定道,“在洗衣房的时候正要和你说,被敲钟声打断了。”
“第一天的时候,中午就黑灯并不是因为快进,而是华钟菊跳楼的时间就是那会儿,我们的时间被重启了并不知道罢了。”
“她消散了,空间自然就崩塌了。”
“我们除了要阻止她跳楼之外,还要牵制住领导,接着把华钟菊带向他们,亲自告诉他们黄征做过的‘好事情’。那时,领导在的地方,工作人员是最多的,不用拖住护士,她自然就会被吸引过来。”
谢绮星有种不好的预感,毕竟他哥一向很疯:“哥哥,怎么牵制住领导?”
夏知初笑着望向他:“当然是绑架他们。”他眼里的神情并不像灵光一闪,而是早就蓄谋已久了,在谢绮星看来,夏知初相当于逆转棋局的操盘手,他享受着一首尽情投入哪怕是生命的圆舞曲,把解梦当成游戏,但他不总是铤而走险,因为他总能化险为夷、绝处逢生。
完蛋了,以后要变得和夏知初一样疯,不过畅想一下,谢绮星转而认为那很有趣,甚至跃跃欲试。
幸福敬老院(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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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幸福敬老院(十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