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该怎么办?”季景明刚问出这个问题,门外响起一阵敲门声。
曾顺在外面喊道:“1号?你在午休吗,上工时间到了,快去干活吧。”
众人均在心里琢磨事,一边打开门走出去,夏知初问曾顺:“老人们这会大多在午休,去打扫卫生会吵到他们吧?”
曾顺回答:“他们大多数睡不了多久,而且我们这儿的医生不允许他们睡太长时间,老人睡眠质量不好,中午睡多了,晚上就会睡不着。你们轻手轻脚进去,不会吵醒他们。”
曾顺过来也就是提醒一声,新护工今天第一天上班,害怕他们忘记时间,提醒完他就下楼了。
五个人站在走廊里,商量着一会儿该怎么办。
夏知初:“档案室肯定要去,但是二楼必须留人,不然等会儿检查的人来了,都不在岗位上,不好跟检查的人解释。”
“两边各出一个人去吧。”赵轴宸命令道,“景明,季舟,你们还是去打扫卫生,有人上来你们负责去应付,不过中午都在午休,应该很少有人上来,无论如何你们待在二楼最安全。我去档案室调查,尽量快点找出关键信息。”
赵轴宸看向夏知初,似乎想和他一起去。
夏知初却朝谢绮星抬了抬下巴:“让谢绮星去,我在洗衣房把剩下的衣服洗完,然后去找你们会和。”
他补充了刚才没有分析透彻的线索:“刘绛不是真实的华钟菊的室友,她是华钟菊想象出来的存在。日记中,1999年频繁发生变故,华钟菊被误诊、被误解、被污蔑。你们重点去找找档案里,有没有记录1999年8月30日具体发生过什么事情,很明显华钟菊没有在日记里把话说完,而且后来她的孙儿出现得都挺奇怪的。”
谢绮星赞同他的看法:“再后来,刘绛就成为了她的室友。”
夏知初:“是的,所以除了查黄征这个人有没有问题之外,还要重点留意这方面的信息。”
分头行动,夏知初目送季氏兄妹回去干苦力,然后他钻进洗衣房,关上门后落了锁。
自从石文苑将宝石骰子给他以后,夏知初就一直揣在口袋里没有拿出来看过。
他靠在洗衣房大块玻璃镜子前,将骰子拿出来捧在手心里,这个骰子是普通骰子的大小,通体反射出宝石的荧光,点数用钻石镶嵌,在灯光的照射下,宝石骰子仿佛能牢牢锁住人的目光和注意力,注视着它令人莫名其妙地心情放松与愉悦。
夏知初不清楚这枚骰子到底有什么用,但当石文苑告诉他,这枚骰子在石文苑于集市上打算用来贿赂他之前,是一个老太太指引石文苑送给夏知初的。
当时,夏知初的脑海里突然浮现出林观棋的脸,没有原由,仅仅只是直觉。
如果,只是如果,就如石小奎仍然可以因为执念存留在梦境空间里一个道理,林观棋她会不会也还没离去?没有投胎转世或者彻底消散的那种离去。
夏知初很确信,当谢绮星第一次尝试开启客观梦的时候,在讨论看到的是否是夏知初悲伤过度的幻象之前,他的的确确在火车上看见了林观棋。
这是一个事实。
所以对于林观棋仍然留在梦境世界的猜想和怀疑,并不是此时此刻才初次提出的。
夏知初望着手掌心里,那枚小小的宝石骰子,他用指尖轻轻衔起那枚骰子,旋转它时,不同的点数面反射出不同的七色的光芒,像被暂时封印魔力的匣子一样,他用气音小心翼翼问:“林女士,是你吗?”
“您有什么执念吗?”
“您要给我什么指引?”
骰子并没有回答他,很显然,经过验证,这不是一颗传话筒。
不过,一想到林观棋有可能还留在梦境世界,夏知初的心情就变得好了一些。
或许,只是或许,他还能再与引自己入门的老师见上一面,然后珍重地好好与她道一场别。
夏知初合掌成拳,将骰子包在掌纹里,感受了一会儿骰子传递给他的淡淡梦境之力。他的眼眸垂着,额前的发投下阴影,夏知初陷在心思里,久久才想起来揣起骰子继续工作。
不告诉谢绮星是害怕吓到他,当夏知初的猜测没有被证实之前,告诉谢绮星就等于多一个人去操心这件事,夏知初不想让谢绮星跟他一样烦恼,也不想让谢绮星对梦境世界里住着亡魂这件事产生过多的恐惧心理。
夏知初重新打开房门,收起心思投入到洗衣服的任务之中,洗衣房不停嗡嗡作响,他将衣物按照房间的顺序放进分列成排的洗衣机里,不那么脏的衣服为了节省时间,直接清水过一遍就晾起来。
夏知初边工作边整理思绪,根据赵轴宸的提示,在他没说谎的前提下,事务所的内鬼级别很高。
夏知初在脑海里过了一遍事务所中,职级是组长的同事的脸,“身材魁梧”“身高很高”这两个形容词,十一个组里唯一对得上号的只有一个人,那就是谢绮星也见过面的章迴。
夏知初抬起手,用手背干净的地方擦了擦脸上溅到的水珠,开始回忆曾经和章迴相处时的细枝末节。
在夏知初的认知里,十一个组长少有他无条件信任的人,一位是吴妍,因为她神经大条,思想单纯,还是自己的同期,所以知根知底。
另一位,就是章迴。
其实章迴是一个一眼看过去就觉得格外靠谱的人,不全是因为他发达的肌肉和老实人的长相,以前的夏知初将这种感觉称之为担当力。
在事务所之中,章迴的处事风格与能力和他给人的感觉一样好,没有人曾说过章迴性格违和之类的话,他一直以来都是一个表里如一,作风严谨的人。
章迴在现实中的职业是现役军官,军旅生涯二十年,常年考评优秀,没有任何不良记录,也没有背过处分。朋友圈不是转发励志公众号,就是偶尔来一段反思历史的激昂文字,凭靠这一点,夏知初都想不出他背叛事务所的理由。
衣服都快洗完了,夏知初仍然没办法从记忆里拎出章迴的任何一丁点不对劲,如果最后真相大白的那一天,内鬼三人组里其中一人真的是章迴,夏知初反而会敬佩他的演技。
*
另一头,赵轴宸引谢绮星避开视线去往档案室。
赵轴宸昨天做任务的时候摸排过一楼的房间布局,记得档案室位于一楼东侧的角落里,对面则是一间很大的仓库。
谢绮星问:“你会开锁吗?”
“不会。”赵轴宸把手掌贴在门框上,“但我的专属技可以帮助我们。”
从赵轴宸手掌下方释放出灼烫的火焰,由一支极小的火苗变成具有熔化能力的岩浆,岩浆瞬间烧断了门锁,顷刻间将门烧出一个大洞来。
赵轴宸却丝毫不惧怕炎热,他能控制火焰,拳头包紧时,门上的火就不会再蔓延了。稍微搓搓掌心,火化成了烟灰,落下成絮状,像没发生过纵火事件一般。
门锁烧断了,赵轴宸轻松推开门,转头示意谢绮星。
谢绮星抽了抽嘴角,抬脚进去前真诚发问:“你上辈子是埃及法老吗?”
“可能是的,但很可惜,阿比只是埃及猫神的后裔。”赵轴宸跟在谢绮星后脚进去,然后关上门,随便找了张纸,团吧团吧堵住门洞,想通过这种方法掩人耳目。
谢绮星暗自腹诽,猎手的行事风格如此粗暴而简陋。
两人抓紧时间,不仅人眼识别,还释出梦兽去帮他们挑选特定时间之内的文件盒。2000年代的档案还未实现电子化,越往书架深处走,档案盒上的灰尘就越能呛死人。谢绮星走去窗户边,伸手打开窗子,以免还没找到线索,他们俩就闷死在里面。
但由此看来,档案室很少有人进来其实算是一件好事,就像极少断舍离的家里,某天心血来潮收拾一番,找到了自己几年前丢失的钢笔。
前期,谢绮星和赵轴宸各自闷头找线索,两人没兴趣跟对方多说一句话,不约而同比赛一般,看谁比谁找得更快,仿佛找得慢的人更差劲一些。
可两人不是量子速读机,眼睛看花时,偶尔站到窗边眺望一下窗外的绿树。
谢绮星撑在窗台上,拉伸他自己发酸的脖颈:“这个档案室的灯光昏暗得惊人,看得我眼睛都快瞎了。”
“同感。”赵轴宸则是皮肤发痒,他对粉尘过敏,所以他全程都只站在外围寻找关于黄征的资料。
谢绮星拉伸完,靠向窗台,手插进兜里,想摸出根烟来抽,奈何这是在梦里,许值也不会给他发烟。
谢绮星望向赵轴宸,憋了好久的问题,终于忍不住问了出来:“秦天是什么人?”
赵轴宸轻笑了声,很显然,他最初严重高估了这位谢先生的实力,看来只是没兴趣跟他讲话,而不是不感兴趣夏知初的往事:“你是想问,秦天从前对夏先生做过什么,导致夏先生那样憎恶他?”
赵轴宸于是向谢绮星说起两人之前发生的故事:“我新到黑湖,却认识秦天很久了,他臭名昭著,但是这个人很奇怪,喜欢他的人格外喜欢他,讨厌他的人恨不得他去死……”不知道是不是黑湖组织的人都是这种讲话风格,喜欢从女娲补天开始讲起,他们一边找资料,赵轴宸一边聊闲似得告诉谢绮星。
说话间,赵轴宸搬起箱子挪开位置,转眼望见谢绮星,他站在背光的地方,脸藏在阴影里,赵轴宸无法解读出谢绮星眼神里的东西,可能有一半是后悔,有一半是惋惜。但瞧他绷紧的脸部肌肉和下垂的嘴角,看来这位是实打实听上火了。
赵轴宸不是和季舟一样幸灾乐祸的人,说看热闹也过了,他对别人的事情没那么有兴趣。他的人生理念很简单,还给秦天和季逢泥人情,然后毫无留恋地完成他母亲的夙愿,他可没说过还人情等于帮秦天拦下一切麻烦。
赵轴宸转回头,轻轻勾起唇角,现在他算是看明白了,谢绮星的软弱都是装给夏知初看的。
手段真高。
就这样给秦天找来个大麻烦。
*
夏知初洗完衣服,特意没有关灯,他将剩下一盆刚洗完的衣服放在洗衣机上没有着急去晾,营造出临时有事出去一下的假象,然后趁着时间还早,夏知初拐弯下楼。
2000年5月3日的日记中,华钟菊提到领导来慰问的时候,她总是被护士带下楼,等到领导走之后才能回房间。
夏知初准备去找一找她被带到的是哪个房间。
可他在一楼转了一圈,也没找到任何一间空房子。
经过消防分布图时,夏知初突然想起来,最开始和谢绮星一起寻找的地下一层,被“追杀”打断后就再也没去寻找过了。
华钟菊只说了带下楼,没说带到哪层楼去。
于是,夏知初重新走回西侧的角落,他刚下楼梯时看到了背后藏着的转角,那后面或许是通往地下室的入口。
果不其然,夏知初回到楼梯转角处,看到了通往负一层的小铁门,小黑从识海里出来,三下五除二啄烂了门锁。
地下室很黑,夏知初给自己捏了盏灯,异能者能在梦境世界制造工具,之前都是夏知初亲自动手,只是和谢绮星重逢后,他变懒了许多。
夏知初抬脚往里走,铁门从身后关上了。
幸福敬老院的负一层被分隔成比二楼房间更小的隔间,夏知初从门上透明的可视框望进去,隔间里堆了很多杂物,不像是堆放办公用品或者废旧报纸的仓库,而像是专门堆放淘汰下来却没来得及扔掉,或者联系人来处理的杂物间。
刚要路过,夏知初瞧见了什么,猛地在第三个房间前刹住脚步,透过可视玻璃,夏知初看见了屋里摆放的病床,连着输液杆。
这个房间没有其他乱七八糟的物品,只有一张病床和一盏吊灯,夏知初把手上的灯提起来照亮,发现房间里并没有他想象得干净整洁,污渍和灰尘依然遍布在房间内,他甚至用肉眼看清了空气中飘动的灰尘颗粒。
夏知初喊:“小黑。”
精卫飞出来,一脚蹬在可视窗上,玻璃应声破碎,夏知初伸手进去,转开了门锁,门嘎吱嘎吱开了条缝,灰尘扑出来。
“咳咳。”兴许是通风管道没有关闭的缘故,房间里的灰尘能呛死人,夏知初捂住口鼻,赶紧把小黑的喙也给她捂上,一人一鸟等在门口,等灰尘散了些,才抬脚走进去。
“啾啾!”小心!
小黑本站在夏知初小臂上,突然看到眼前闪过的黑影,转身一头撞在他腹部,把他撞得退后一步。
夏知初将手提灯移过去,发现跑过去一只大老鼠:“没事,小黑,老鼠没有危险。”
门框旁吊着一只黑色的大蜘蛛,不知道死了还是活着,夏知初吹口气,把人家辛辛苦苦织起来的蜘蛛网吹散了,蜘蛛掉到地上,愤怒地爬走。
房间里的陈设和从外面看几乎没有什么不同,角落里也没放东西,但走近了能看到柜子压出来的痕迹,大概是以前这间房间也堆放着杂物,只是后来出于什么原由,杂物被匆忙清理出去,推了张病床进来。
夏知初蹲身,看到了病床旁的束缚带,这种绳子比事务所那种,夏知初给谢绮星绑过的要粗制滥造许多,绳子边缘扎手且需要很大的力气才能捆紧,患者被勒在里面,不需要捆得太紧都能被勒得极不舒服。
夏知初伸出手,指尖拂过床垫边缘,灰不厚,有人不久前刚下来过,病床的床单有褶皱和压痕。
夏知初转身,继续寻找房间里的蛛丝马迹,小黑飞出去,停在门把手上等他。
其他无异常,夏知初打算带着小黑离开,忽然,他看见门的内部,闩门的锁旁边有凹陷的痕迹。
走近了,他俯身去看:“小黑,你咬的吗?”转头问站旁边的鸟。
黑色的乌鸦脑袋左摆摆右摇摇,示意她冤枉啊。
夏知初揉揉家鸟的脑袋,把她提溜到肩膀上放着:“知道了,走吧,去找谢绮星。”
夏知初干活很利索,洗完衣服顺便查看完地下室时,夏令时三点上班的工作人员才刚刚进大门,他找去走廊最东边的档案室,看到门锁里塞得纸团一阵眼睛疼,赶紧用异能“调台”恢复了门锁原本的模样。
然后进门,关上,从外面看就和档案室从来没被暴力破开过一样。
在档案室的两人接近收尾工作,赵轴宸忍着灰尘的味道,到过道深处去帮谢绮星把箱子搬回原位。
进门的夏知初正好听到谢绮星和赵轴宸谈论秦天。
谢绮星问赵轴宸:“你有什么把柄落在秦天或者季逢泥手里吗?怎么心甘情愿替他们卖命,季氏兄妹那么讨厌,你也是能忍。”
赵轴宸不觉得把柄这东西有什么不能说的:“欠过秦天一条人命,他很重视季氏兄妹,我不得不忍下去。相处下来才发现两个小的天性并不坏,秦天反而更不是人一些。”
“没见过你这种给人家还人情,还要诋毁人家的人。”谢绮星无法衡量猎手以及猎手嘴里对‘天性不坏’这个概念的认定标准,他没见识过赵轴宸杀人,所以暂且认为他是个身不由己的老实人,“但听你说完秦天这个人,我算是理解了。”
夏知初走过去,从赵轴宸的回答中品出一种对世界没有留恋的味道,好像他这个人今天活着还一点人情,明天死了不还人情最好。语气中,夏知初猜测,如果没有季景明和季舟的存在,赵轴宸情愿走不出无限酒店这个梦境。
这样一个人,还是位猎手,他以前经历过什么?
赵轴宸真是个神奇的人,有那么一瞬间,夏知初甚至可惜了一秒赵轴宸不是一位守梦者。
“你们聊得挺开心嘛。”夏知初敲了敲铁柜,两人闻声回头。
谢绮星放好最后一个箱子,瘪着嘴走向夏知初:“哥哥,我的手被箱子划了道口子,你看……”
身后,赵轴宸被他挤开,抱着胳膊无奈地深吸了口气,越过情深深雨濛濛的两人率先出门去了。
*
季氏兄妹还没打扫完,就被赵轴宸抓到休息室去,季景明以为自己终于解放了,却听赵轴宸说是要商量对策,然后让两个小的来观摩学习,增长经验。季景明也深吸一口气,觉得自己随时要气晕过去。
忙了大半天,夏知初从洗漱间洗完手出来,给他们倒水喝。
夏知初问:“你们在档案室找到线索了吗?”
赵轴宸回答:“找到了一部分,但我感觉有点奇怪。”
季舟接过水先喝了大半杯:“哪里奇怪?”
“黄征这个人,有很多矛盾得解释不清的地方。”赵轴宸眼睛不舒服,靠向床头闭目养神,“就比如说考察报告,黄征没有任何污点,无处分无纪律不良。但在群众上访的调查报告中,黄征对群众的诉求敷衍搪塞,总是爱推卸责任,对项目审批一拖再拖,直到老人都去世了,款项还没给老人家里报回去。调任文件中,还显示他是被降级到这个敬老院来当院长的,之前是民政局的一个副职。”
“确实奇怪。”夏知初说,“如果黄征确实没问题,肯定不会被降级。而确定被降级,却没背上不良记录,两者之间就很矛盾。
谢绮星猜测:“有人在护他吗,帮他撤掉了不良?”
夏知初摇头:“应该不是,只要有不良记录,处分便会终身跟随。他这种情况,更像是在华钟菊的视角里独自干净一样。”
季景明:“是她对黄征的看法,改变了组织对黄征这个人的判定?怎么可能,那调查报告和调任文件,为什么没有被抹除?”
赵轴宸提问季景明:“在职场里,衡量一个人是否具备资质最重要是什么?”
季景明:“个人档案。”
赵轴宸:“描述品行的方面包括什么内容?”
“奖惩记录……”季景明想通了,“意思是,华钟菊不在意黄征经历过什么,在她的眼里,周围的人都不是坏人,所以……黄征自然也不是……”
夏知初道:“她不管黄征对她如何,反正在她的习惯里,擅长自我怪罪。”
谢绮星:“所以她认为她的后果与敬老院无关,与黄征无关,与儿孙无关,也与老伴儿无关,只与她自己有关。”
季舟抹了把脸,难以置信:“……人不能活得这么憋屈吧。”
夏知初:“有些人是这样的,大多数女性是这样的。”
他转头问谢绮星:“1999年8月30日发生了什么,查到了吗?”
谢绮星:“查到了。”他有些不忍心说出来,轻轻叹口气,然后才说,“华钟菊的家人全死了。”
谢绮星听到了其他几个人不约而同抽气的细微声音,空气几近凝固和窒息。
“报警记录里写道,那天黄征联系华钟菊的儿子来敬老院接她,儿子带着妻子和华钟菊的孙子一起来的,下午吃饭之前过来,和华钟菊交涉到接近黄昏。华钟菊不愿意和他们一起回去,她觉得自己有病,回去后麻烦他们一大家子,到了很晚她还没同意,她儿子就很气愤地带着家人开车离开,刚驶出敬老院,调头的时候,被酒驾的司机驾驶的桑塔纳撞到了农田高坡底下,一家三口都没抢救过来。”
沉默伴随着时间流动,楼下的钟表长长的分针走过半格,才终于有人叹口气,不知道是谁,也可能都叹了。
“所以,华钟菊只剩她一个人还在这世上了。”夏知初收回目光,站起身,“她为了不拖累家人来到这里,又让一场意外彻底拖累了全家人的性命,她会怎么样呢,如果发生在我身上,我可能真的会疯。”
谢绮星抬眼,望向夏知初。
“在查地下室的时候我想到一个推论的方法。”夏知初走向窗台边,向晴天暖阳和绿荫丛丛眺望,“我们得到的信息来源于阳光天的华钟菊,而阴雨天的她是什么样呢?我们不知道。但是我们可以反推。”
“你是说……”赵轴宸低头思考,“从今天发生的事情反过去看吗?那样就是阴雨天的华钟菊吗?”
夏知初:“没错,以昨天发生的一切为基础,向反方向推导,就能得出华钟菊在阴雨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比如今天她对黄征的评价是无处分记录,说不定阴雨天考察报告里就写了满满当当一整页黄征的不良经历。”
季景明尝试着回忆:“我们现在已经知道了彻底打倒华钟菊的意外事件,那么阴雨天的她肯定比晴天更阴郁而忧愁,晴天的她没有彻底疯掉,只是产生了幻觉……那么阴雨天的她会不会真的疯了?她疯了之后会不会和院友起冲突?”
“肯定会的。”夏知初赞许地望向她,“而且今天她对黄征的看法是基于自己的好脾气,阴雨天就不一定了,她可能恨黄征,恨他为什么要叫儿子来接自己,也恨自己为什么要拖延时间,导致儿子一家回去得晚了,看不清路,导致出了车祸。”
赵轴宸有一个疑问:“既然大部分都能被我们推出来,是不是解梦也即将可以进行了?我们需不需要再多经历一天,问题是,明天还会继续循环吗?”
“也会的。”夏知初回答他,“我猜敬老院这个梦没有梦主,但是概念不同意义却差不多,幸福敬老院是由一个执念化成的,华钟菊把自己困在里面,将曾经的关于敬老院的回忆,她记忆里生活了那么多年的敬老院陈设、院友、院长、护士变成了一个囚笼,我们只有打破这个囚笼才能停止循环。”
季舟问:“那要怎样才能打破她的执念?”
“我也不知道。”夏知初诚实地答,“或许是告诉她她的家人们全都死了,叫醒幻象里的她,又或许是阻止阴雨天里,护士将华钟菊关进地下室,让之后的一切就不再会发生了。”
季舟有些着急,他们收集的线索并不少,解梦看似近在眼前,可究竟怎么在没有梦主的梦境里解梦,以前没有人教过他。没有人做梦的梦境,即使以一个人的过往为基础展开,对于开拓者来说都像是盲人摸象,他们找不到突破口下手。
季舟:“你也不知道?那我们该怎么办。”
夏知初:“所以我说必须再多经历一天,看看真实情况下,没有被幻象蒙蔽的华钟菊在2000年7月13日这一天究竟发生了什么。”
季景明崩溃了:“不会又要让本小姐去跳一次楼吧?”她左看看,问赵轴宸“不会吧?”右看看,问谢绮星“不会吧?”
又转向夏知初问:“不会吧?”
没有人回答她“不会”。
夏知初朝出走,经过她时拍拍她的肩膀以示安慰:“大概率是要跳楼的小美女,做好心理准备。”
季景明望着他离开的背影,喊他:“小概率呢?”
“小概率就是我们顺利度过今天,不用死就能看清阴雨天的华钟菊。”谢绮星追出去,问夏知初,“哥哥,我们去哪?”
夏知初抻抻懒腰,活动活动筋骨,回头望他:“下楼吃饭,你们不饿吗?”
*
不知不觉讲到了下午五点,夏知初不提还好,提过后众人纷纷察觉到肚子里咕噜咕噜饿得不行。
应付完上楼检查的干部,夏知初把签好字的表格放进黄征办公室:“领导我先出去了。”关门前,夏知初审视了黄征一眼,试图从他厚厚的眼镜片和一身脂肪肥肉里看出点什么。
“嗯。”恰在这时黄征也抬起眼,眼皮轻轻上翻,提起一侧嘴角对他笑了笑。夏知初没觉得亲和,反而被那瘆人的一笑激得泛起鸡皮疙瘩。
谢绮星从身后跟来,揽住夏知初:“哥哥,是冷了吗?饭打好了,我们过去吃吧。”
“好。”夏知初没说别的什么,跟着谢绮星离开了。
下班时间继续待在单位里加班似乎不现实,五个人吃完饭后,收拾好卫生工具,走出敬老院的大门在附近转了转。
幸福敬老院修在国道必经之路上,距离县中心比较远,隔壁是一个镇的镇政府,只不过这段时间搞装修,上班族都搬到其他地方去办公了。除此之外,树林之外有一片大竹林,彻底拐出敬老院后露出外界大片大片的农田。
五个人消消食就打算回去,害怕待会儿突然又快进时间,让刚吃饱的肚子再次突然变饿。
然而今天却没有和他们担心的一样快进时间,分秒规律前进,五个人回到敬老院后又悄悄去仓库翻了翻线索,并没有什么新发现。
赵轴宸提议先回二楼休息,等到晚上快到十二点的时候再集合:“晚上如果突然黑灯,都注意点播报中的数字。”
各自回到按序号分配好的休息室,谢绮星正准备进门,往后推门关上的时候,门被夏知初从外面抵住了。
谢绮星松了点力:“哥哥,怎么了?”
夏知初抬眼看他,开口间有些吞吐:“我,我东西落里面了。”
刚才以及中午讨论的房间均是夏知初的休息室,今天他就没来过谢绮星这里。
谢绮星望着他的眼睛,轻轻提起唇角,打开房门让夏知初进来。等夏知初进来后,谢绮星从后关上门,然后扣了锁。
“锁,锁门干什么?”夏知初朝里走,转过身靠在窗台上。不仔细看的话,发现不了他脸颊上淡淡的粉色。
还好谢绮星每回看他都很仔细:“哥哥来哄我,肯定要关起门,不叫外人看到。”
随后他一步步走向夏知初,靠近还有两步时不走了,停顿在原地,抱着胳膊倾身问夏知初:“哥哥,你是要哄我吗?”
谢绮星已经登陆,喜欢喷的香水味留在头发上扑向夏知初,他感觉自己被海盐汽水包围了,明明还差一臂之隔。
夏知初往前进,让距离消失,然后他什么也没说,直接扬起头亲在谢绮星嘴角的位置。
“!”
谢绮星直起身子,瞪大了眼睛!
虽然心里已经惊呆了爽翻了,嘴巴里却还是一堆泼皮无赖的话术。
“哥哥,你上次就亲歪了,这回还是亲歪,我记得你不近视啊。”
谢绮星朝前进,把夏知初逼得后腰碰到墙边,谢绮星掐住夏知初的腰轻轻一抬,把夏知初抱到窗台上坐着:“哥哥,哄我可不是这么哄得。”
他用指尖点点自己的嘴唇。
夏知初完成了自己的任务,他没有想过主动亲完后还能有下一步,顿时木在那里不知道该怎么办,脑子里有些缺氧,心脏怦怦作响:“谁要哄你?我只是拿个东西就,就回去了。”
“哦?是吗。”谢绮星扶着夏知初的下巴,把夏知初的头掰回来看自己,“你和赵轴宸说话的时候我吃醋了,哥哥你不知道吗?”
在他的引导下,夏知初终于想起来此行之目的,开始解释。
“我不想让你掺和进黑湖和事务所的纠纷里。”
“一直和赵轴宸说话没顾上你则是因为我急迫地想知道当时赵轴宸会给我一个什么友好信息。”
“没有忽略你的意思……”
他一本正经解释的时候,谢绮星后知后觉意识到,在夏知初的心里,原来有他的一席之地。
夏知初的眼睛很认真的望向他,漂亮的眼型在谢绮星看来就像摄人心魄的宝石。
他俯下身,亲了一口夏知初的唇,阻断了夏知初的解释。
“啵”一声,给正哄人哄得起劲的夏知初亲懵了,他眨着眼睛愣在那里……
之前都有比这更猛烈的亲吻,这次好像跟以往都不一样,是不由自主的亲近,控制不住喜欢的亲吻。
谢绮星直起身,木然中的夏知初眼神跟随他抬起来,他脸颊粉粉的坐在窗台上,欲言又止的眼睛里是得知谢绮星不生气后的欢欣,乖顺地让谢绮星站在他双腿之间。
谢绮星这回是真心发笑了,满眼都是面前这位可爱得要命的人。
谢绮星逗他:“所以,哥哥你不仅知道我吃醋,还知道亲我一下就能给我哄好是吗?在你心里我这么重要啊,你是不是喜欢我?”
夏知初偏开目光:“不喜欢小孩。”
“嗯,好,不喜欢小孩。”谢绮星低下头去吻他眼睛,“我25岁了,我是大人。”
夏知初被他亲得发痒,抬手去推他,推不动,转而挡在脸前面,谢绮星就去亲他掌心,软乎乎的,还带着香味。
谢绮星抬头直视夏知初:“别那么散发魅力,别再多一个人喜欢你行吗哥哥?”
“我怕我争不过来,你不喜欢小孩,不喜欢弟弟,我哪有竞争力?”
夏知初感觉自己要疯了,被他的眼神烫到心跳仿佛在眼睛里一上一下的,脸颊要烧红了,睫毛控制不住抖动。
夏知初不敢去看,连忙低下眼睫:“你,你下次生气别顾及我,你可以做你想做的,不然,不然我会心里不舒服,觉得,愧对你。”
谢绮星没料到他会这么说,工作证贴在的胸口下发狠得震,他控制不住眨眼的频率,也就是说,下次可以想亲就亲,不用征求意见,也不用夏知初主动之后才能亲?
谢绮星吸口气,希望自己没在做梦。
正飘飘欲仙呢,夏知初伸手拽下他的脖子,咬在他嘴唇上,这回亲得很准,把谢绮星牙都磕疼了。
“好了吧,我回房间了。”
夏知初推开他,跳下窗台,准备朝出走。
谢绮星拽住他的手腕,把他推到床上去,夏知初后脑勺快碰到床沿,谢绮星伸手垫在他脑后,追着他的嘴唇俯身亲下去。
谢绮星一只手扶在他后脑,一只手放在他侧腰,抿着夏知初的下唇,等他要呼吸的时候,再用舌尖顶开他的上唇,勾缠着夏知初退缩不及的舌尖,以唇瓣去包裹夏知初的唇瓣。轻轻咬住他的并不明显的唇珠,含在嘴里让那造型更凸显一些,再吻走将要流出嘴角的津液,在夏知初吞吐不及的时候攫走他的一呼一吸。
夏知初枕在谢绮星掌心里,被他压上来的身躯困在床褥间,感觉自己随时都要化掉,身体在升温,变成一壶烤炙在炉上的酿酒,味道清甜又醉人。
外界时间慢慢向前,室内的气氛缠绵,他们好像忘了身在梦境世界,只记得喜欢的人在身前。
幸福敬老院(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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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幸福敬老院(十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