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透过窗户,将两人的身影拉长,交织在地板上。周淮拿起必要的工具,陈弋跟在他身后半步的距离,两人一前一后走出了别墅后门,步入被雨水洗涤过后、充满草木清香的庭院。
他们走向东侧的监控杆,周淮利落地开始检查线路,陈弋则站在一旁,目光先是落在周淮专业而专注的动作上,随后,便真的如同周淮所说,望向了那片沐浴在晨光中的、挂着水珠的娇艳玫瑰。他的眼神深处,那惯常的冰冷与锐利,在此刻被柔和的晨光与宁静的花园景象悄然融化了些许。
周淮一边操作,一边用平稳的语调,像闲话家常般说着哪些线路是主干,哪些是备用,遇到极端天气该如何处理。
陈弋安静地听着,没有插话,但周淮知道,他在听。
检查很快完成,周淮从梯子上下来,拍了拍手。“没问题了。”
陈弋的目光从玫瑰花丛收回,看向他,极轻地点了一下头。
就在这时,周淮的通讯器轻声响起,是秦岳在呼叫,需要他回指挥车确认一下整体的布防轮值表。
“我得过去一趟。”周淮对陈弋说。
“嗯。”陈弋表示知道。
周淮转身向指挥车走去,走出几步,他鬼使神差地回头看了一眼。
就是这一眼,让他的脚步几不可查地顿住,呼吸也在刹那间放轻,仿佛怕惊扰了眼前这幅画面。
陈弋并没有离开。
他依旧站在那片刚检查过的监控杆下,午前明媚却不算炽烈的阳光,像一层柔和的滤镜,将他整个人温柔地包裹。他微微仰着头,闭着眼,面容完全暴露在光线下,平日里所有用于伪装的冰冷线条,在此刻都被光影柔化。纤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浅浅的阴影,随着他轻缓的呼吸,几不可查地颤动着。
他似乎在感受着什么——感受着微风拂过面颊的轻柔触感,感受着阳光洒在眼皮上的温暖重量。他仰起的那段脖颈线条流畅而脆弱,喉结的弧度在光线下显得格外清晰。
这一刻,他身上所有尖锐的、戒备的、令人望而生畏的东西都消失了。他不是那个“年轻皇帝”,也不是那个手段狠戾的少主,甚至不是那个在噩梦中挣扎的青年。
他只是一个在阳光里,短暂地、全身心地感受片刻安宁的俊美少年。
一种前所未有的、混杂着剧烈心疼与纯粹欣赏的情绪,像最汹涌的潮水,毫无预兆地冲垮了周淮一直以来用以自我告诫的堤坝。他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又在下一秒被注入滚烫的暖流,酸涩而饱胀,在胸腔里发出沉重而清晰的鸣动。
他见过陈弋很多样子——脆弱的、隐忍的、冰冷的、杀伐决断的。却从未见过他如此……不设防的、近乎虔诚地沉浸于片刻宁静的模样。这比任何刻意的靠近或言语,都更具冲击力,直直撞进他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他忽然觉得,如果能守护住眼前这人脸上此刻的神情,那么之前所有的纠结、痛苦、以及未来可能面临的一切风雨,都变得无足轻重了。
就在这时,陈弋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双总是蕴藏着深沉寒潭和复杂算计的眸子,在初睁开的瞬间,竟带着一丝罕见的、未被世俗侵扰的清澈与茫然,像是初生的幼兽,懵懂地打量着这个世界。他的目光没有焦点地游移了一下,然后,便毫无征兆地,精准地捕捉到了周淮回望的视线。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再次交汇。
周淮没有像往常那样立刻移开,或者用职业性的平静去掩盖。他忘了。他只是站在那里,隔着十几步的距离,静静地回望。
他清晰地看到,陈弋眼中那短暂的茫然已然褪去,却并没有立刻覆上惯常的冰层,而是残留着一丝尚未敛尽的、柔软的微光,那光芒里,映着他的身影。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拉长。
周淮感觉自己的心跳声大得几乎要震破耳膜。他看见陈弋并没有立刻移开视线,而是任由这无声的凝望持续了两三秒。那平静的、带着一丝未散安宁的眼神,像最轻柔的羽毛,却在他心湖最深处,激荡开了层层叠叠、无法平息的涟漪。
最终,是陈弋几不可查地偏了下头,率先移开了目光,重新望向了远处的玫瑰园。
周淮仿佛才找回自己的呼吸,他缓缓转回身,继续走向指挥车。他的步伐依旧稳健,是经年训练出的沉稳,但只有他自己知道,胸腔里那颗心,正以一种陌生而欢愉的节奏,剧烈地跳动着。
他知道,有些东西,不一样了。
那个在阳光下微微仰头闭眼的青年,以一种他从未预料的方式,在他心中,完成了一场无声却彻底的攻城略地。周淮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他竟一时忘了自己接下来要做什么,就这么怔在原地两三秒,直到眼角的余光瞥见陈弋似乎要转头。
他猛地收回视线,近乎仓促地转身离开。
陈弋望着他比平时略显急促的背影,那步伐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漂浮,与他往日沉稳铿锵的步调截然不同。一丝极淡的疑惑掠过陈弋心头,但他终究什么也没问。
周淮几乎是有些狼狈地快步走到庭院另一侧,直到确认自己脱离了陈弋的视线范围,才缓缓停下脚步,深吸了一口带着草木清香的微凉空气。他抬手揉了揉眉心,心底一片纷乱。
他一定是中了什么邪。否则怎么会对着陈弋……对着陈弋的喉结看得失了神?
可越是试图驱散这荒谬的念头,那画面就越是清晰地烙印在脑海里——线条流畅的颈部,微微凸起的喉结随着吞咽轻轻滑动,在阳光下泛着近乎脆弱的质感。
那与他所知的、陈弋所展现出的狠戾与决断是如此矛盾,仿佛那是隐藏在冰冷甲胄下唯一不设防的弱点,轻轻一碰,就会碎裂。
周淮强迫自己收敛心神,将这不合时宜的“邪念”死死压下去。然而讽刺的是,他刚离开陈弋身边不过片刻,一种莫名的焦躁便又开始在心底滋生。他想知道陈弋此刻在做什么,想知道他手臂的伤还疼不疼,更想知道……昨夜那场被雨声掩盖的噩梦,是否还会扰他睡眠。
有太多想知道的事,被重重迷雾笼罩。他站在迷雾外,窥不见半分真相。这种感觉让他无力,但他更不敢轻易触碰。眼下这来之不易的、脆弱的平静,是他小心翼翼才维系住的平衡。
任何过界的探寻,都可能成为惊弓之鸟,让陈弋再次缩回那个他无法触及的、冰冷坚硬的世界。
至少现在,他还能和陈弋说话,还能见到陈弋。
他不敢赌,也不放心。
万一陈弋还是需要他的呢?万一,在某个他无法触及的夜晚,陈弋又受到噩梦侵扰,他找不到自己在怎么办?
周淮转身回到别墅内。刚踏入客厅,便听到楼上传来裴瑶温和的嗓音,她正细致地吩咐管家准备几样陈弋偏好的小菜。周淮脚步一顿,默然倚靠在廊柱的阴影里,没有惊动楼上的人。
直到听见脚步声沿着楼梯缓缓而下,他才迅速敛了担忧,从阴影中走出,神色如常地向裴瑶问候。
他向裴瑶简要汇报了别墅周边的安保布防情况。裴瑶微笑着听完,柔和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有周队长在,我心里就踏实多了。”
周淮将一份安保流程简报递给裴瑶,状似随意地开口,声音放得比平时更温和:“裴女士,小弋小时候……是不是也像现在这样,学什么都特别快?”
他选择了一个安全的话题点,试图窥见一点那被严密守护的过往。
裴瑶接过简报,眼底泛起温柔的回忆之色,她正要开口——
“他何止是学得快。”
一个带着笑意的、清越的男声毫无预兆地从花园方向传来。
“他根本就是个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