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二者 第8章 第 8 章

啪擦！

翠灵灵的碧玉长绦耳环被丫鬟拿起又放回首饰盒里，她惊讶地摸了摸二丫的耳垂，润凉圆厚，在面相学上是个有福的。于是丫鬟更加诧异，“姑娘竟没有耳洞！”

明国在配饰方面的重视程度也与前朝往代不同，像手镯、发簪、头面等物都被认为是身外之物，是显场子表面子用的。真正被重视的，是耳饰。

明国人认为，佩戴耳饰需要的‘穿刺行为’可以开启一条灵韵与个体生命能量直接相连的通道，血肉让出的位置会有新的血肉来补。比如带金耳饰，那就是把‘财富’引入自己的命运，组成自己的新血肉。

耳饰分为‘入式’与‘挂式’。

入式需穿耳，穿耳也是有讲究的

耳垂单薄者，须得年岁过十，自身迈过幼童岁才可穿耳。否则福来寿来禄来，自身压不住，反而不成美；耳垂润厚者，往往三至六岁就会穿耳，一为‘舍福’，避免过重的福泽，以防孩童之身承不住，二为‘引运’，将福气往希望的方向牵引。

挂式则是给天生无耳垂或耳垂尖削近无者。

二丫营养不良的身子再瘦弱、再枯薄看起来也都是过了六岁的，是故丫鬟格外惊讶。

丫鬟的惊讶很单纯，就只是些好奇意味，可二丫放在桌下的脚趾难耐地蜷了蜷，她有些说不出意味的不自在，很久之后，二丫才知道这种情绪叫做难堪。

穷人羡慕富人，羡慕他们的富，羡慕他们的华服美饰、羡慕他们的住宅吃食，可这羡慕落不到实处，就像二丫不踏进城主府，她就不会知道区区一间房间都能超出她见过的所有外加自认为牛得不能再牛的幻想。

可了解了便知自己的天上星不过是他们的脚下尘，二丫避免不了对比。

她想到了阿婆为大丫亲手制的鱼光耳环，一点一滴自己细细地磨，说大丫见到了她一定会很高兴。她又想到了丫鬟在首饰盒里翻找时不经意透露的虞府最多的耳饰便是碧玉材质的，因着小姐喜欢，连虞夫人的金饰都可以给小姐让个路。

在丫鬟诧异的一瞬，二丫的羡慕一下子就落到了实处。

她跟着阿婆这么久，甚至鱼光耳环制作时二丫都在旁边与阿婆说着话，可阿婆都没有注意到她实实在在的耳垂，许是注意到了，不过不在意罢了。而虞夫人露出的那一点疼爱怜惜除了让二丫有些不诚实的惆怅外，更是给了她满心的希望——也许，虞夫人愿意给她一点爱呢？可是虞夫人走南闯北这般会看人的人，真的会忽视连鱼光珠都照不透的耳垂吗？

二丫只是一个孩子，大抵孩子都有一个心愿，想要爱、想要温情、想要一颗真心。而祈求爱却最令人不屑。

二丫嘴角勾起的弧度仍然保持着，她只是小声道：“那给我拿副耳挂吧。”

给我一点点喜欢就好，我会笑的。

＊

闻人笑从府门到会客厅这一截不算长的路上，手中的纸扇跟被赶的扑棱蛾子一样，没停下过。

清歌见到他这幅样子，就忍不住翻白眼。

闻人笑却是看不见般往上凑，“清歌姐姐，好几日不见，你可想我呢？”

清歌板着脸，硬邦邦道：“没有。”

“呀呀，好伤心呀。”闻人笑唰的一声收起纸扇，流畅地将纸扇别在佩着的腰带上，空出的双手做捧心状，蹙着眉，似哀似怨，“伤心到心都要碎了。”

清歌不为所动。

昭阳隔老远都能看见闻人笑左行右绕地围着清歌说话，是故一踏进会客厅就说了句，“好了，别耍宝了。”

“昭阳姐姐！”闻人笑回头，笑得灿烂。自顾自地忽视了昭阳说的话，又上演了与清歌的那一幕，“昭阳姐姐可想我呢？我可是想你想的心都要碎了。”

清歌听到这话又控制不住地翻了个白眼，她就说闻人笑是个烦人精。

烦人精如今十三岁，行撒娇卖萌这一套少说也有十个年头了，是个熟练工。加之本人长得圆润精致，说话又动听，是故非常讨喜。当然凡事总有例外，清歌就不喜。

清歌恨不得世间一切都是殿下的模样，如此便有了天堂。可闻人笑的存在注定这个想法成不了真——他实在是太不沉稳了！

在清歌第一次对他板着脸时，闻人笑就知道她是块硬石头——难啃。

蛐蛐要挑最猛的，人也要逗最硬的。

闻人笑在逗清歌这条路上一去不复返。

＊

二丫在还没靠近会客厅就听到一阵欢声笑语，等离得近些能看见个里面大概时，就知道来人不是那位白衣人了。

首先白衣人身量是高的，多高二丫自是没个准数，但是应当是比清歌高的。里面那位紫衣人却是很明显的比清歌要矮。

其次白衣人的声音很好听，像两根鱼光棒在相撞，清凌凌的。但这个紫衣人不一样，他像是昨日厨房送来的黄瓜，上下嘴唇一碰发出的声音，脆生生的。

二丫有些失望，又见里面其乐融融，怕自己的出现是个打扰，便准备安静地离去。

谁知闻人笑看见了她。

闻人笑惊呼：“呀，这是哪里来的小灰石头？哎呀，别走啊。”

二丫回头疑惑地左右看了下，确定了厅外只有自己的身影——小灰石头，是在说我吗？

清歌和昭阳听到闻人笑的话齐齐往外看。

看清是二丫后，清歌瞪了闻人笑一眼。

昭阳则是先沉声一句：“乐之！”声音里带着些郑重的意味，随之便柔了声调，喊二丫进来。

二丫这才确定“小灰石头”是在说自己。

在二丫走过来的这短短时间内，闻人笑仔仔细细看清了二丫，他觉得他没说错。

眼前这个小姑娘面色灰灰的，脸骨、肩骨都突的明显，看起来硬硬的，可不就是块小灰石头嘛！

小灰石头开口说话了，声音倒是好听，像玉一样，就是话不咋好听。

“我不是故意打扰的，我只是想瞧瞧……”二丫踌躇着，不知该如何言语。

昭阳望向二丫，眼神交汇间竟心有所感，“想瞧瞧他是不是那个给你干饼的人，是吗？”

二丫眼神一亮，“是的。”

清歌似笑非笑地瞥了一眼闻人笑，对二丫说：“虽说不知你那位贵人是谁，但是天是地是土地神显灵，都不会是他。”

闻人笑看着三人打着哑谜似的在说话，不带上他，自小就是说话中心点的小公子不乐意了。他弯着一双眼眸，直直地凑向二丫，“好妹妹，我也可以给你很多好吃的干饼，你想要什么样的干饼我都给你寻来，我也可以是你的贵人。”

二丫直愣愣地回，“可你本来就是贵人啊。”

此贵人非彼贵人，倒真是让闻人笑懵了一瞬，没有立马接下话。

清歌见他一来就在二丫这吃了个瘪头，开心的不得了，直接笑出了声。昭阳倒没那么夸张，只是眉色间有了来虞城之后的第一抹轻松。

气氛融融。

闻人笑觉得自己占了大半的功劳，带着点婴儿肥的下巴傲娇一抬，厅内更乐了。

按照故事发展，乐极就要生悲。

二丫被快乐环绕着，心里也喜，又怕这份喜太过，便低头喝了口茶水，想要压一压。这低头的一瞬，两鬓刘海也顺势滑了下去，昭阳从中瞅见了一抹银光。

“二丫。”昭阳开口。

二丫应声抬头，发现昭阳已经走到了她面前，于是仰头看着昭阳。

发丝往后坠，昭阳确认了自己的想法，二丫带了耳挂。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情绪，像京城里流行话本写主角的心情一样，昭阳感到了三分震惊三分难过三分不满以及一分恼怒。

“二丫。”闻人笑知晓了小灰石头的名，念了两声，发现这真是一个很好的名字，一听就该是妹妹。又想着前面自己喊她石头，实在有些不妥，便眨巴眨巴眼，圆溜溜地向二丫释放自己的真诚，“二丫妹妹，喊你小灰石头是我不对。早知你是这般可爱的妹妹，给我一万张嘴都不会说出那话。”

“既然这样，”昭阳手一挥，直接决定了闻人笑接下来的安排，“那你就去拜拜神，为二丫求份好运，算是将功赎罪。清歌，你监督他。”

闻人笑还没来得及再说几句话就被清歌拎起了后领，顿时什么都忘了，只顾着炸毛，“清歌！你别碰我领子！”

闻人笑目前人生一大痛点就是身高，这个痛点在清歌面前就更痛了，你要啃的石头比你还高出大半个头，实在是伤自尊！闻人笑笑不出来了，一路咋咋呼呼地出了门。

二丫有些无措，她想说没事的，她不介意，可是没有开口的机会。

昭阳的情绪借此宣泄了一点，暗自深呼吸了一口，却发现二丫双手搅在一起，不自觉地摆弄着。她蹲下了身，与二丫平视，温声解释道：“跟你没关系，他今日前来就是为着调查河神的。”

二丫果然很好哄。

昭阳趁此把二丫带回了自己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