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一路前行,跨过长街,驶进王孙里,最后停在了九公主府前。
府前一抹柳青色身影,是清歌。
清歌随意地瞥过车辕上的两人,并未吭声,而是直接长腿一跨,伸手掀开了车帘,“期晴,要一起用晚膳吗?”
明期晴一口答应了下来,想来姐姐也是有事跟自己说,毕竟明天就是她的生辰宴了。
玲珑则是要留在府里,和辛嬷嬷她们一起,打点府中事务,为明日做准备。容无也需要安置一下萧盖,自然也不方便一同前行。
明期晴正准备孤身和清歌前去,清歌却是犹疑了一下,“……殿下说,虞姑娘既然来了,也一同见见吧。”
此时天色已晚,雾秋时节总是这样,上一秒还能看见半个落日,下一秒就是沉沉黑夜。王孙里的夜明珠也开始发挥了作用,九公主府中的路灯斜斜露出光。
京城里的光也亮,明珠堆砌,繁灯开路,是山石中特有的冷光,是利剑出鞘时泛出的光泽,照在明期晴身上,带着点令人心惊的凉。
明期晴几乎是下意识地扬起一个笑,笑容很轻,声音也很轻,“玲珑,去喊虞姑娘来。”
好大一会,虞瑜才裙角蹁跹地移步而来,带着与虞夫人一脉相传的爽朗,“这就是清歌大人吧,大人好。”
清歌不在意地摆了摆手,“不用搞这些虚礼,我们走吧。”
玲珑站在原地手心里满是冷汗,看着三人的身影消失在转角才抬脚回府,吩咐门口平来安来两人,“仔细守着,殿下今夜会回来的。”
*
明期晴和虞瑜回来的并不快,天边已经纷纷洒洒出现了好多星子。
虞瑜走在明期晴左侧,右手拎着八角暖黄垂穗灯,丝穗随着步伐一晃一晃的,印在地上倒显得几分活泼。
明期晴在低头看丝穗,虞瑜却在抬头看星星。
突然虞瑜开口,“我娘说,天上星星多是代表明天是个好天气。”
从长公主府里出来后的寂静被打破,明期晴依言也抬起了头,星星多而亮,碎碎的,叫人一眼陷了去。
“她经常出门,翻过山越过海,说的话一直都很准。”虞瑜笑了起来,“所以你应该开心,为明天的到来。”
明期晴也跟着笑,嘴里却是在说抱歉。
虞瑜侧过头俏皮地眨了眨眼,“你不需要抱歉,”虞瑜”是该回家了,可是“金栗”是会留下的。”
半个时辰前,昭阳对虞瑜说:“虞小姐很久未归家了吧,虞夫人很是想念呢。”
虞瑜与之周旋,但昭阳要送虞瑜离开的心很坚决,等到最后甚至直接说出,“本宫答应了虞夫人,如果遇到虞小姐的话,要好生照顾着。虞小姐如果还想在京城逗留赏玩的话,干脆住到长公主府来吧。如果想要回家的话,本宫明日派人护送你。”
虞瑜沉默片刻,终究是选择了回家。
而现在虞瑜语气神秘,“我娘给了我两幅面具,一副无盐女,另一幅则是照着我的模样捏造的。”
明期晴眼神亮晶晶,“那太好了,府中应该有身形与你一致的。”
虞瑜点头,“我今日和辛嬷嬷一起打点府中事务时就已经相看好了,有个铃铛姑娘,等明日让她戴上面具回去就行。”
“当然,她回到虞府,我阿爹阿娘会好好安排的。”虞瑜又补充道。
明期晴自然毫无异议。
虞瑜需要留在京城探查事情,自己也需要先用虞瑜来代替算姑。两人一拍即合的事情,没有想到中途有个姐姐来打岔。
明期晴关于昭阳的心河开始减水,她恍惚意识到姐姐是‘皇姐’,而“皇”这个字实在是太凶猛。
*
两人走至寝殿门口时,玲珑正原地徘徊。
明期晴看见人影时,微微皱起了眉,“夜晚风凉,你可以在房中等候的。”
玲珑紧绷着的气终于散了,放松地拍了怕自个胸脯,“奴婢担心,想早些看见殿下与虞姑娘。”说完连忙上前推开了房门,三人依次进了去。
房内暖香在燃,烛火在亮,虞瑜竖起大拇指,“玲珑真是个贴心人儿。”
玲珑腼腆一笑,“虞姑娘说笑了。”
明期晴自己随手解下云肩,脖子骤感轻松,整个人也懒了下来,想去榻上躺着,便唤玲珑来帮自己解外袍。
虞瑜坐在椅上,等玲珑忙完后,交代玲珑,“府上有个铃铛姑娘,是负责春堂花园那一块的,得麻烦玲珑姑娘现在把她喊过来了。”
玲珑微不可见地瞟了眼明期晴,见她没反对,这才应了下来,“虞姑娘稍等,玲珑现在就去。”
虞瑜乘此把先前祛掉的面具一一再贴脸上,明期晴也不懒了,竖直身子,饶有兴趣地观看,“这个东西能一直用吗?”
“不能的。”虞瑜贴得小心翼翼,贴面具时说话应当不太方便,下一句话隔了好几瞬才从她嘴中说出,“这种面具是远洋产物,一副只能使用五年。”
虞瑜双手仔细地按压,照着铜镜每一处都细心仔细比对着,“按理说是不能摘下的,就像现在它贴在脸上感觉就没有第一次那么实了。”
明期晴看着虞瑜连眼睛都不敢眨的谨慎姿态,突然转过弯来,“这个东西虞夫人不知道怎么制作是么?”
虞瑜已经弄好面具,闻言回头一笑,“是的,阿娘说面具的做法那些远洋人不愿意卖,她自己回来也尝试过搞这些,都没有成功,也就歇了这份心。”
玲珑就在此刻敲响了房门,虞瑜想继续分享的兴致就这么被打断了。
明期晴似有所感,深深看了一眼虞瑜才开口道:“进来吧。”
玲珑依言推开了门,身后跟着一个身量略高出半个头的女子。
铃铛一进门,便是按着辛嬷嬷教的礼仪,右脚斜放在左脚半脚距离之后,双腿微弯头微低,右手捏着柔帕左手交覆在上放于左腹处,声音适中,语气尊敬,“殿下好。”
明期晴对于虚与巴脑的礼仪流程已经烂熟于心了,先是免礼,再是说正事。
“抬起头来,让我看看。”
铃铛紧张地抬起头,自己也没做错事啊,怎么着半夜被喊过来?
明期晴的眼神虚虚落在她身上,无意间多了股蔑视之意。铃铛更是紧张,慌乱的垂下眼,不敢与之对视。
虞瑜这个时候已经观察完毕,确认了铃铛身形与脸型都与自己无差别。她挂上了一副温和亲人的笑,上前轻握住了铃铛的手,关心道:“手怎么这般凉,是身体不适吗?”
铃铛连忙摇头,“不是的,不是的。”
虞瑜:“不是就好,眼下有件事需要你去做,倘若是身体不适还不方便呢?”
铃铛简直要呼吸不过来了,“主子让你做事你就做事,不要问一问二”辛嬷嬷的教导犹在眼前。
可是,可是,“敢问主子,是什么事?”铃铛大胆发问,自个手心冷汗频出,不止手心,脚心也出了汗。自己什么都不会,专门被找来,想来不会是什么好事幸事。
虞瑜学着虞夫人,轻拍了拍铃铛的手,以示安慰,“不是什么大事,就是让你改名去其他地方帮活,放心,跟现在差不多。”
玲珑也在一旁帮忙说着话,“金栗姑娘是个说话算话的,你不用担心。”
有了玲珑这句话,铃铛倒是没那么紧张了,胆子也大了起来,“奴可以再问几个问题吗?”
几个问题一处,铃铛脸上反而还浮现了喜色,最后甚至下跪磕头,“奴愿意!”
屋内众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惊了一下,只见铃铛一字一句道:“奴是干城人,听过虞城主与虞夫人的美名,奴愿意!”
愿意就好,管它因为什么愿意。明期晴这个想法一出,自己先是被惊到了,随后又强压下来,以“论迹不论心”说服自己。
虞瑜也在这期间与铃铛沟通好了一切,只待明日晨曦破晓,所有事情便会回到它应该在的位置。
处理好铃铛的事情之后,虞瑜也没走,反而是留了下来。
虞瑜正在搬着一床新被子,明期晴晃晃脚,便忍不住说话了,“富贵人家多了去了,万一不是京城人呢?”
虞瑜理着被子,想也不想地回道:“我本来只是猜测,但是现在我有九成九的把握。”
九成九?明期晴来了兴致,连忙追问。
虞瑜想卖个关子的,谁知明期晴裹着被子就往她这边滚,睁着一双水灵灵的眼注视着她,嘴里还一直念叨“说嘛说嘛”。
“因为灰土地。”虞瑜话音刚落,明期晴的神色就僵了住。
虞瑜继续说道:“我先前只与你说,我看见那人杀人灭口,于是被追杀。却没与你说是在哪发生的事。”
“本来我以为灰土地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不过是种不出食物而已,之前的虞城也是这样的,不过既然你说你之前是在灰土地那里 ,我就不得不多想了。”
“而且,”虞瑜双手枕在脑后,“虽然人长什么样我没记住,但是他的耳饰我记得很深,是碧玉做的。”
明期晴心下大骇,碧玉是贵玉,寻常人家用不起。又因着“小家碧玉”这一词,一般富贵人家会避讳,不以碧玉作耳饰。既是大富大贵之人又何苦对灰土地上的人下杀手,那十三户人家一生的贱命都买不起一只碧玉耳环。
虞瑜轻笑了一声,抽出双手拍了拍明期晴,“是不是很像你看的话本,皇子皇女之间的波谲云诡总要有些普通人来受罪。”
明期晴说不出话来,她太稚嫩了,在京城这里,她宛如一个新生儿,嗷嗷待哺,要通过他人才得以窥见某些事的一二。
虞瑜打了个响指,为今晚的结束奏了尾声,“睡觉吧,明天可有得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