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二者 第25章 第 25 章

“给。”明期晴没好气地把香囊往桌上一扔，硬邦邦地说：“那我现在把容无带走了。”

容与舟被突如其来的语气冲到了，茫然发问，“你这是怎么了？”

明期晴一听莫名更来气了，自己脖间仿佛还残存着香娘子的吐息，她狠狠蹬了容与舟一眼，拉着在旁候着的容无转身就走，脚上的千层底刻意重重地踩着石板上。

容无今个不再是一身黑，而是换成了千山翠，衣裳上依旧是同色的暗纹，只腰间系着的蛋青纯色腰带是抹明色。整体虽然也是不讨明期晴喜的深色，但好歹比黑色少了丝沉闷。

“容无啊，我们府上的人是要穿鲜亮的颜色的。”

容无立马回道：“那我待会去买几身衣裳。”

“不用不用，”明期晴摆了摆手，“我来搞，你只要愿意穿就行了。”

容无对此毫无异议，他脚一蹬，上了马，架马小厮便让他当了去。

玲珑在车厢里小心打探着，“公主，此人是……”

明期晴拿起一块栗子糕往嘴里塞，抽空回道：“容无，现在是公主府的侍卫了。”

玲珑一惊，不识人面也总该识罗衣，这人怎么只会是个侍卫。她心思百转千回绕过之后，为容无重新定了位——应当是像清歌大人那样的侍卫。

*

马车平稳地向前驶去，不稍一会儿就传来了容无清晰的声音，“到了。”

玲珑率先下了车厢，然后在外接着明期晴。待人全出来之后，守在门口的管事便立马派一个小厮上前牵住了马，“贵人先进去逛吧，马车交给我们就行。”

明期晴微不可见的往容无那看了一看，容无点了点头，三人这才真正踏入了口马行。

口马行是京城最大的活物买卖行，鸡鸭鹅、马鳖鸟……这个地方充斥着各种各样的活物，连买卖人落在其中都显得不过如此。

明期晴越往里走越心惊，口马行的规模快要赶上小半个虞城了，而且在这里，“人”才是最多的活物，鲜货、熟货、好货、尖货……

“贵人，看看我！”一面容整洁的中年男人自荐，“所有苦力活我都会做，雇我一日只需二十枚铜钱。”

玲珑脆声拒绝：“我们家主子不需要！”

待走出两步之后，明期晴才问，“刚刚那是怎么回事？”

买卖，有买才有的卖。

最开始是有些人只想要买一日两日的奴仆，帮忙干些事，随后这种被传开了来，也就有很多非奴子会来口马行自荐做这种短工。

明期晴又问道：“那这种人多么？”

玲珑自然回道：“多的，口马行里挺多的。一般能接到一个富贵人家的活，莫说工钱了，连打赏都够人开心好一阵子了。”

几句话之间，明期晴又见几个向她自荐的短工。

玲珑见明期晴蹙起的眉头，开口道：“姑娘若是不想理，不去瞧他们，直接走过去就行。”

明期晴摇了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接着她又抓住了容无的袖子，“容无，到现在还没有一个合适的人吗？”

容无低声道：“还没有。”

“那个不行吗？”容无顺着明期晴的视线望过去，是一个强壮男人，一身彪悍腱子肉。

容无：“不行。”年岁太大了。

“那个呢？”

“不行。”根骨一般。

“那个？”

“不行。”眼神闪躲，性格懦弱。

明期晴接连被否决，忍不住嘟囔道：“挑个侍卫这么麻烦的吗？”

“侍卫？”这倒是让容无一愣，他还以为明期晴要的是影卫，“侍卫的话，其实没那么麻烦。”

真的不麻烦，容无这句话落地之后，几下就选好了人，都是些十二三岁身上未有一处之长的少年。

明期晴这次出门，身上只带了大额银票，是故结账时有些难，卖主为难道：“姑娘，我找不开啊。”

玲珑连忙上前，“姑娘，奴来吧。”说完递给卖主五十两白银，在卖主翻包找零钱时摆了摆手，“不用找了，剩下的就当我们家姑娘赏你的。”

周围那些自荐者在明期晴掏出银票时就眼神发亮，又听玲珑这句，更是像看见生肉的狼，三三两两大喊着“贵人我能干活！”“贵人选我！”，周围一片喧闹。

虽是喧闹，却依旧照着口马行的规矩未踏出自己的范围内，明期晴也不好对此多加以斥责。她拉了拉容无的衣袖，对二人说道：“我们先出去吧，这里好吵。”

容无闻言先是赞同，接着一个冷冽的眼神扫过那些叫囔着的人，众人噤了声。

一少年人还想继续大喊，被旁边一位中年男子拍了一下，低声警告，“没看见那位爷的眼神，他是能让你见血的！”在察言观色这一点上，口马行的人绝大多数都是人精——钱要多多地来，命也要紧紧地握住。

待三人走远之后，众人复喧——口马行永远不缺人，无论是卖主还是买主。

*

车轱辘又行在石板上，咕噜咕噜的。

明期晴思绪混乱，她甚至不太清楚自己为什么心情不爽快。就在这时，马车停了下来，玲珑率先发问：“容侍卫，怎么了吗？”

容无声音透过帘子传进明期晴的耳里，“前方有个人，殿下你要他吗？”

容无一向是个死面馒头，在明期晴不出声之前哪怕察觉到一二都不会擅自行动，让他能专门停下来说这句话的人……

明期晴心里一下有了决断，“要！”

她掀开帘子往外看去，容无口中的“前方”离这其实还有点距离。至于“那个人”，明期晴看清之后还生出了一丝亲切感——大抵是天下的乞丐都一个样吧。

萧盖正侧身匍匐前进，察觉到有人在盯着自己，猛地往那个方向看去，对上了一张笑得灿烂的脸，他无趣地扭回头，又是个富家人。

明期晴看到那个小乞丐看过来时立马就绽放出了一个笑脸，小乞丐腿应该是有问题，只见他趴在地上侧身往前爬去，不知怎的，因为口马行里那些自荐者生出的憋屈一下子消散了去。她戳了戳容无，让他往旁边坐坐，然后自己直接也坐到了车辕上。

“走吧走吧。”

容无忍不住轻叹口气，“外面风大。”

明期晴无所谓地摆摆手，“又吹不走我。”

这个时候就体现出玲珑的重要性了，玲珑从马车里弱弱伸出一只手，手上拿着莲花云肩，明期晴见状只好围上。

结果——

“我现在下来走都比你这马车快。”明期晴吐槽，“快一点，风吹不到我。”

容无这才用力勒了一下缰绳。

几瞬后，马车就出现在了萧盖面前。

萧盖满脸警惕，“你们是来干什么的！？”

明期晴正张开嘴，企图营造一个温柔良好的形象，却见眼前小乞丐整个身子又往后挪了一下，原先左手肘放置的地方留下丝缕血迹。

自己是很温柔的，那问题就出现在——“容无，你和玲珑先到一边去。”明期晴笑眯眯地下了马车，指了一处方向，“喏，就到那里就行了。”

玲珑倒是不依，她也用着警惕的眼神盯着萧盖，低声道：“姑娘……”才喊出个“姑娘”，容无倒是听话的往明期晴指的方向走了去。眼见着容无都要走到了，玲珑也只好垂眉应道：“好的。”

两人往站在明期晴指定的位置后，萧盖的神色依旧尖锐，厉声质问，“你要干什么！？”

明期晴站在原地，没有更进一步，双方保持着一个安全距离。

她认真回道：“我想要你跟我一起回府。”又想了想自己当乞丐时最想要的东西，接着承诺道：“你跟我回府之后，会有顿顿饱腹的膳食，一处温暖的住宅，你可以好好活着。”

谁知萧盖一听不仅不放下心防，反倒更龇牙咧嘴，“你到底要干什么！”

远处的玲珑听不真切，她在原地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容侍卫，公主她……”

容无未理会玲珑，他耳清目明，看得清楚也听得真切，倘若那人真搞出什么动作来，自己也来得及阻止。

玲珑见自己不被搭理，更加坚定了容无不是普通侍卫这个想法，同时也更加着急，手中的帕子都被揉热了。

明期晴这边坦然道：“我想要你跟我一起回府呀。”

“回府，呵。”萧盖冷笑，“看笑话这里看不就行了，还要把我带回府逗弄。啊呸！”

一口唾沫从萧盖嘴中忒出，因着距离太远只堪堪落到明期晴身前一步。

明期晴见状反倒往前行，绕过了那口唾沫，径直走到萧盖面前。

萧盖往后退的着急，左肘上的血肉都被不平的地面碎碎勾出来一点。奈何腿脚实在不便，赶不上明期晴往自己面前来的速度。他被逼的着急了，嘴里一股脑地吐出脏话，连市井地都不被待见的乞丐，嘴里脏的那是一塌糊涂。

明期晴依旧自顾自地看着他，看到最后，萧盖自己都有些不好意思了，一个富人家的小姐而已，也没说什么出格的话，对他做什么坏事，自己何苦这般不饶人。转念又一想，他有什么好不哈意思的，破天烂地见他这般凄凉都没有不好意思赏他个真金白银的，一个富人家的小姐能受什么哭，想着话竟是更恶毒了。

容无在远处的眉头一点点皱起，直直要把眉宇间皱出一条深纹来，玲珑更是紧张地连步子都不乱动了。

终于，好一会后，萧盖终于停了下来。

明期晴这才开口，“你说完了吗？说完了我就开始说了。”

萧盖哑然，这人怕不是脑子有病。

明期晴把他的反应当成了默认，“是我没说清楚，我想要你当我的侍卫。”

这话荒谬得萧盖脸上浮出一抹冷笑，“侍卫？给你舔鞋的侍卫吗？”

明期晴大惊失色，“你在说什么！当然不是了！是那种正经的侍卫，佩刀的那种！”

“你是说你要让我一个残疾人佩刀保护你？！”萧盖比明期晴更不可置信。

“这……总是能治的吧。”要不然容无也不会问她要不要这个人了。

“能啊，”萧盖抬了这么久的头，脖子酸痛，又见眼前人实在构不成什么威胁，身子便软软地爬到了地上，“也就百两银子吧。”

明期晴呼口气，吓死了，她差点以为又是像烬色兰一般难搞的东西呢，还好只是银子，银子而已，她现在一点不缺的。

“那我给你治腿，你就愿意当我的侍卫吗？”

“你这人怎么听不懂话！”萧盖气得头又抬了起来，“我是个乞丐，你要找侍卫哪里不能找，非要要我一个残废的乞丐。”

明期晴神色认真，“乞丐怎么了，我也是乞丐。”

萧盖只当她在玩笑，“得了吧，大小姐，你要是想找侍卫，这条路走到头右拐就是口马行，里面够你选的。你要是想找乐子，附近也有戏院，够你乐的了。”

明期晴不接这话，反问道：“乞丐不就是向别人要东西的人，想从别人身上得到东西的人吗？”

萧盖点头，“是啊。”

明期晴更是不解，“天下有谁不是乞丐，谁不想要从别人身上得到东西？”

“比如我，现在就想要你答应我的要求，跟我回府当我的侍卫。”

“那我也就是乞丐了，与其他乞丐不同，我是只想问你要东西的乞丐。”

鬼迷心窍一般，萧盖对上了明期晴的眼，清澈的没有一根红血丝，这样的人却对他说：我是只想问你要东西的乞丐。

远处的容无听见明期晴的话，面色不显，只垂下了眼，鸦睫在眼下投出一片扇形的淡青色，他开口：“可以了，我们过去吧。”

待明期晴与玲珑上车后，容无才把萧盖拎放在车辕上，驾车回了府。

玲珑不明白，自家殿下为什么会对这么一个邋遢肮脏的人有好脸色，却对刚刚口马行里那些自荐者不爽，想着她也就问了出来。

明期晴想了一想，回答道：“我觉得那些人和乞丐没有什么区别。”

“可是做乞丐也是需要条件的。”

四肢健全，衣裳整洁，年岁正好，这样的人都来做乞丐，那真正的乞丐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