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玲珑脸上洋溢着笑,“太子殿下来了。”
明期晴愕然抬头,连手中的话本乱了页码都不在意,“太子来了?”
“是啊。”玲珑下唇微微往外伸,嘴里呼出一口朝上的暖气,暖了暖受凉的鼻尖,开心道:“太子还带了好多东西来呢!”
玲珑声音雀跃,她是真的开心。哪怕皇上皇后不喜她家公主,可长公主和太子的态度摆在这里,永昭公主便是居高受尊之主。
明期晴依旧在榻上没动,玲珑心压了下来,也恢复了以往沉稳之态,试探地问了一句,“公主是不想见吗?”
“见,为什么不见。”
玲珑不自觉地松了口气,然后上前伺候着,在给明期晴理外衣的时候,她几经思考,最后憋出了句:“奴招了个厨娘,据说栗子糕做得可好吃了,公主可要尝尝?”
明期晴点了点头,随意道:“府内人手差不多了?”
“是的,昭阳公主送来的嬷嬷可帮了大忙了,现在府内都安排得差不多了,等太子走后,奴就向你汇报。”玲珑回着话,为明期晴加上了一个坎肩。
树叶还在滴着水,这场雨来时匆匆,去也匆匆,不为人觉间就熄了声。
玲珑顺着公主的视线,看到院内葱葱银杏,扇形叶尖正聚着一滴又一滴剔透的水珠,洗得金黄更金、更净。下过雨后的天格外高,在这片远天下,银杏绚烂得灼眼。
玲珑突然出声,“这场雨过后就该是雾秋了,雾秋来时就可以“打叶”了。”
“打叶?打叶是什么啊?”
一道清朗的声音冒出,答了明期晴的疑惑,“雾秋时节第一场雾出来时,人们会在晨时起床,拿丝线串起掉落的树叶和木枝,串起来的东西叫做“秋簌签”或者“云木结”,然后用它轻敲树叶,这就是“打叶”。”
话音落地,玲珑屈身行礼,“参见太子殿下。”
明承璋抬了抬手,“起来吧,不用多礼。”又转而对明期晴说,“一般会和亲人好友一起打叶,期晴有想着和谁一起打叶吗?”
明期晴一下想到了好多人,昭阳姐姐,清歌闻人笑,还有容与舟……容无也来那就更好了。一溜串的人影下去,没有眼前这个人。
明承璋眼中希冀的光一点点灭了下去,也对,期晴对他还不熟悉,不想邀请他也很正常。
他快碎了。
明期晴忍不住心软,“皇兄要来和我一起打叶吗?”
明承璋眼睛唰的一下又亮了起来,比银杏还吸睛,“好啊!”
不怪她心软,这样一个人可怜巴巴地望向你时,你是没有思考能力的!
明期晴习以为常地收下了皇兄带来的东西,并约定明天一起打叶。
然后,她开始思考着答应了皇兄打叶再去邀请其他人合适吗?
姐姐那边应该没有什么问题,清歌就有点麻烦了,但是清歌会依着姐姐,所以就是没有问题。
闻人笑和容与舟的话,不清楚他们是不是要在自家府里打叶。
至于容无的话,回不回京还不一定呢。
想着想着,明期晴又问玲珑,“打叶还有什么其他讲究吗?”
“没什么讲究的。打叶要轻打,打的是残叶,是不久后也会掉落的叶子,主要是求个“去残留华”的好寓意。”玲珑想了想,继续说道:“打叶也可以进行两场,殿下不用担心闻人公子他们没有时间来。”
明期晴眼睛一亮,两场的话就不用担心皇兄会和其他人撞在一起了。
两人已经走到了书房门口,玲珑快走两步上前推开了门,屈腿俯腰从室内拿了双宝相花纹云缎浅脸鞋放在明期晴面前。
明期晴双脚一蹬,换了鞋,走入书房。
玲珑紧随其后,换了双素面白棉浅脸鞋,接着才开口向明期晴汇报,“长公主送来的基本都是外院奴仆,只留了十人作内院奴。现在库房是算姑在管,殿下需要找个信得过人去接算姑的班。”
“殿下身边最起码也要留四个侍女与两个太监,这六人您看怎么挑。可以从长公主送来的人里选,也可以自己选了再让辛嬷嬷调教。”
“府内护卫的话……”
玲珑按着纸上记录的问题,一语接着一语,明期晴拿笔写着,依个给出答案。
只是——
“等一下,这个是什么时候的事?”
明期晴笔尖指着的是——四香坊邀约。
玲珑:“昨日下午您不在府内时,四香坊派人送来的请帖。四香坊是京城贵人们买香料的第一选择,所以奴接了下来。”
“不去!”明期晴毅然决然地拒绝,“接着说剩下的事吧。”
半个时辰过去了,玲珑嘴还没有停。
明期晴握笔的手都有些酸了,温木的笔杆已经给食指外侧那块软肉硌出了红印。这般多的事情全压在玲珑一人身上,她果然是个恶主。又瞧玲珑脸上婴儿肥还未消去,随心问道:“玲珑啊,你如今多大?”
“回殿下,奴今年十四。”
十四,比她大个两岁,和清歌同岁,但是个头却差得远。
明期晴咬了咬下唇,忍不住问道:“我是不是太苛待你了?”
天老爷,这是什么话?
玲珑立马下跪俯首,“万万没有的事,公主莫要打趣奴婢了。”
玲珑是个聪慧的,聪慧的奴不会背主,但聪慧的人会有她自己的心思。姐姐曾经和她这么说过。
明期晴当时不懂,现在也不太懂。所以她只是连忙慌了声调:“你跪下干嘛,我没有怪你,只是在和你说话呢。”
“这小半个月来,府内事务全是你在处理,今个我只是一处理,都觉得格外繁琐累人。你年岁还这般小,我只是担心你受了累也不敢说。”
主子的真心是最值钱的,它象征着恩宠钱权利。可宫中这些年,玲珑早明白一个事实——绵绵情意语未必是真心真情,当个屁一样就行。
所以玲珑站起身,笑着,脸庞还有对可爱的酒窝,“谢——”
从小说到大的奉承客套话突然堵在喉咙里,明期晴脸上是毫不掩饰的真诚,就像外面的空气一样,有股把草木都刮破的味道,让人一闻就知道是雨的味道,雨来过。现在玲珑一看殿下,就知道她是真心发问,真心在担心自己是不是会受累。
玲珑有些恍惚,她想到出宫那日来送自己的翠兰姑姑,翠兰姑姑语重心长对她说:“玲珑,我也算看着你长大的,今日你一走,他日也难相见。思来想去,还是忍不住对你说几句话。”
“你心思玲珑,若是在主子底下又底下,是做些杂事的,使些小心思出了头自是好事。可如今你是主子一把手,就要懂得‘再聪明的人也不如忠人好用’这句话。”
“永昭公主我见过,是个重情的,你待在她那里,不说荣华富贵万事无忧,也可让你遇坎可过,不吃钱财苦。”
“只是你要记住,重情必多情,多情必疑心。”
“收了你那玲珑七窍心,才是真‘玲珑’。”
繁多思绪一刹过,玲珑选择坦白,“这些事务奴之前只学过,未曾上手过,起初自是手忙脚乱得不能行,还常常在夜间爬起来哭,生怕奴做不好就被赶出去。过个两日就好了,不怕您笑话,奴还觉得自己聪明呢,能处理这般多的事务。”
翠兰姑姑是皇后手下的老人,老人看人最准。更何况是明期晴这种心思都写在脸上的,还没有经过那些勾心斗角的腌臜事,连个冷酷也只是耷拉嘴角、故作板脸,三岁幼儿都唬不得。
玲珑一番话出来,明期晴又羞又愧的。之前自己因着父皇母后的事情心情一直不好,连带着对玲珑都没有好脸色,这个期间玲珑还一直忙前忙后的,整日奔波。
玲珑自然也瞅出了殿下的脸色,她又连忙开口,“这些本来就是奴该做的,其他人要是想做还不能做呢!”接着又转移话题,“还有一事,眼下不是快到打叶日了嘛,按照惯例,要给下人准备点礼物,再问问他们是否要休息?”
明期晴又是一脸茫然,玲珑见状细细解释。
不只是打叶日,若是遇上其他的节日啊,主子都会准备礼物。除去家生仆,其他做工的仆人还需问问是否需要告假,如不告假,节日里做工的银钱要按三倍来算。三倍是律法规定的最小数额,作为公主府,基本是以五倍来算,倘若遇上大喜事,便是八倍来算。
明期晴听完问道:“我们府内应该没有家生仆吧,倘若大家都想告假,那你岂不是又要受累了?”
玲珑摆了摆头,“不是的,先不提长公主送来的人。奴买的那些人,身契都入了公主府,若是殿下不想他们告假的话,他们也是没资格的,毕竟总不会让府内缺人手的。”
“其实,”玲珑想了想,决定把自己的想法跟殿下说,而不是像“栗子糕”那样,不敢直说,只敢扯些其他的。“除却辛嬷嬷和算姑这种掌事的,长公主送的其他人身契也都送了过来,但他们都是活契,奴给那些身契单独放了起来,就在您左边小桌上。”
活契若是不想为奴,不想在他人手下做活了,是可以用银钱赎身的。玲珑买的人签的都是死契,往宽泛了算,也称得上是家奴。
“殿下还是要找一些自己信得过的人来做一些事。”
比如记账管库房。
明期晴眸光清澈如镜,“可是姐姐就很信得过啊。”
玲珑心里有鼓在敲,七上八下的,让人心惊胆战。‘再聪明的人也不如忠人好用’,她脑海里又飘过这句话,终是上前说道:“亲兄弟还要明算账呢,哪能一直麻烦长公主?现下没有人用自是先麻烦着,日后总是要用自己人的。”
她这句话说得大胆,生怕招来殿下的不满。
殿下与长公主关系密切,可那又如何?皇家的关系就跟水一样,成雨成冰的,谁说的准呢?就算她们能一直好,库房这个东西也是要握在自己手里的。
明期晴却没想太多,“你说的有理,那你看着选些人吧。”
“殿下,”玲珑咬咬牙,抛弃了委婉,直接道:“外院奴仆自然不需要殿下操心,内院里的人奴来挑选也还说得过去。可在您身边近身伺候的,便不是奴能插手的,倘若您真难为不在意,奴也可以僭越一下举荐些人,但理财记录库房的,这个必须殿下自己挑!且得慎重又慎重!”
直接说出来就是有用,明期晴很明显开始思考起了这件事情。
这一思考就发现了一个盲点,她现在认识的所有人都是因着姐姐而认识。这个京城里,竟没有她自己认识的人。
好像也不是,还有个容无。
关键是——
容无还是容与舟的影卫!
想不出来人选,明期晴最后眼神移向了玲珑,“玲珑啊,你算数怎么样?既然要寻个靠谱的,我觉着你就很合适。”
玲珑大惊失色,“殿下,奴见到数字就头疼。奴还是愿意跟在殿下身边,哪怕像前些时日一样,奴都不愿去记账管库房。”
明期晴撇撇嘴,“好吧。”
又过了一刻钟,明期晴才把这些天攒下来的所有事情给出个结果。
最后一笔落下时,她习惯性地吹了下笔,沾了过多墨水的笔尖被这么一吹,墨点又开始四散。
玲珑这才明白,为什么前些时日里,街上洗衣铺的人总要多收些银钱,原来不是涨价了,而是多了洗墨的钱。
明期晴左看右看,十分满意。
自己的字可真好看啊,横也好看,竖也好看,有种“风执细柳笔”的仙气。好看!好看极了!
玲珑接过殿下递来的纸张,撇捺相连,瘦钩病点——估摸着是狂书笔法吧。也不应该啊,狂书字浓,殿下写的字笔画都很细,像营养不良一样。
管这些做甚,玲珑暗忒自己一口,做事就行了,管它啥字,能看懂的就是好字。
*
玲珑猜测的没错,全府上下无一人告假。
自己买的那些基本上都是无处可去的可怜人,自然不会想着告假。长公主送来的在殿下还没有找到人代替他们之前,也不会休息。
“算姑,麻烦您了,今日上午那些东西是太子送来的,要入库房。府中没人告假,还辛苦您多算笔账。”玲珑想着纸上的字,继续说道:“打叶礼就不需要额外算了,公主打算自己去买,不走府上的账。至于计史与司库,估计要打叶日过后了。”
算姑表示理解。
玲珑又笑着道:“公主让我问问您,可有什么想要的,她也好给您准备打叶礼。”
同样的话术玲珑又对着辛嬷嬷重复了一遍,得到的结果也都一样:公主送什么,都是我们想要的礼。
什么都没说的明期晴平白得了辛嬷嬷与算姑二人的好感。
角标含义(●'?'●)
浅脸鞋:是指鞋面比较浅的鞋,本文等同于拖鞋
计史与司库:计史是指记账的,相当于会计;司库就是指记录库房的
ps:架空文,名称不需额外在意qwq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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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第 21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