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的进展比预估的快,还没到晚上,清歌就敲响了木屋的房门。
此时外面已是晚昏,蓝紫橙红的色杂在一块,有种晃眼的美。
天光照在容无身上却显不了色,二丫突兀地问了句,“你为什么不穿白衣裳?”像容与舟那样。
清歌也听到这话了,连个眼神都没有分给容无。
不是所有奴仆都有资格可以和主子穿同色系的衣服的。
要不然今个他请令保护二丫,容与舟又表明他靠谱,他甚至都没有机会出现在她们面前。
容无依旧保持着一板一眼的回答,“侍卫黑衣行动比较方便。”
远处的天一秒一变,最后凝结成了黑,街道上的遮光布被扯下,白兮如昼。
黑衣行动果然很方便,二丫还想再问句话时容无就已经不在身旁了。
清歌注意到了二丫往周遭望的视线,不由开口问道:“怎么,你是要找那个侍卫吗?”
二丫点点头,地上的影子也跟着点点头,“我感觉我好像认识他。”
“废话。”清歌双手甩臂,舒展着身体,“你都与他待一日了,怎么着也该认识了。”
二丫撇撇嘴,她才不是这个“认识”的意思呢!
清歌的影子变啊变的,二丫看着也来了兴致,甩手蹲腿,作尽好玩样。
“我是觉得,在今天之前我就认识他了。”身上折腾出了一身汗之后,二丫冷不丁地开口。
清歌往前快走了一步,转身倒着走,高高束起的马尾随着她吊儿郎当的走姿一晃一晃,“容与舟这次带来的可不是简单的小侍卫,他带的是影卫。知道影卫是什么吗?自小跟着他长大的,你说你今天之前认识,估摸着是上次见容与舟时瞟到了他的样子。”
二丫脚踩着清歌的影子,一步一步跟着她走,清歌说得在理,可她总觉得不是这样的。没有什么别的理由,就是因着二丫记忆力一般,倘若一面之缘真能记成这个样子,容与舟也不至于天天因为她背不下书而脸黑了。
“或者,”清歌想到了另一种可能性,“他就是当时在土地庙里救你的那个人?”
二丫疑惑地张嘴,“啊?不能够吧。”
“他们的声音都很不一样啊。”
二丫张着圆嘴,神色不解,看起来就像个呆乎乎的。清歌起了逗弄的心思,“哦,不一样,这么个不一样吗?”她压着嗓子说出了这么一句话。
“你还有这般本事!”二丫果真被惊到了,倘若不是亲眼看见,她是万万想不到如此浑厚的声音能出现在一个高挑片瘦的女子身上。
“是呀是呀。”清歌笑嘻嘻,“所以声音指不定的。”
“而且你不是觉得容与舟是那个人吗?是容与舟的话也就有可能是那个小侍卫,所以——”清歌脸上扬起了一抹促狭的笑意,“你直接去问容与舟不就行了吗?”
二丫的重点却放在了,“你,你怎么知道我的想法的!?”
清歌神色无辜,“你表现的很明显啊,刚开始时你看着容与舟比看见话本时的眼睛还亮。”
“我就不能是因为他长得好看吗?”二丫嘴硬。
清歌偏了偏头,“也有可能啦,但闻人笑那小子长得也不差吧,你的眼睛都没有这么亮。”
好吧,二丫沮丧,“从今以后我要做一个冷酷的人!”
说着说着就到了虞府门口,清歌拍了拍二丫的肩,“明日你见着容与舟就可以知道了。”
*
今日里来的人是大皇子的人,为什么而来二丫也不清楚,但她知道一点——大皇子不是个好人,之前偷袭二丫的黑衣人都是他派来的。清歌也不让二丫喊他太子,二丫问‘为什么’,清歌眉间眼底尽是藏不住的讽刺,却始终打着含糊,不肯说原因。
二丫翻了个身,心里忍不住好奇大皇子是何许人也。
青面獠牙的怪物吗?估摸是的,要不然怎么他一来,昭阳他们就要回京了呢!
话本都是这样说的,怪物害人奔走。
二丫又翻了个面,她也要跟着一起去往京城了,那京城是什么样子的,和虞城很像吗?她听到虞城人说过,京城都不一定有虞城快活。
真的是这样子吗?
二丫迷迷瞪瞪,只希望京城不那么糟糕,怪物少一点,快活多一点。
*
虽然睡得晚,但二丫靠着对容与舟的期盼早早起了床,竟再一次第一个到了学堂。
最后一天上学堂了,我又是第一个到的人,也算是有始有终了。
二丫环顾着周围,小学堂已经大变了样。
书架上东倒西歪地堆了不少书,第一日不被允许的《女侠成长手册》正威风凛凛地摆在最高层。书架侧壁也挂了不少纸扇,都是闻人笑后面去万货堂一把一把自己买回来的。虞城纸扇骨架也特别,都是用鱼骨制的,偶尔风一吹或者打闹撞到书架时,鱼骨敲木,丁零当啷的,像个风铃一样,动声成乐。
书桌也不同了,贴的名字纸或多或少都变了色。
二丫的染上了墨色,她拿笔姿势总是不对,下笔又往往太急,墨点子和她脑中的鬼点子一样多。
清歌的是胭脂色,二丫除却第一日积极外,其余时候都是卡着点来学堂,身上乱糟糟的。清歌就习惯了给二丫打扮,手上沾的胭脂总是顺手就往名字纸上擦。
相比之下,闻人笑的倒是最干净了。他只是在原先的名字上大大划了一横,自己在旁又重新写了‘闻人笑’三字,美名其曰——只有这种字迹才配待在他的桌子上。
讲台上多了几个指印。
容与舟贯来的温和在日复一日教书的折磨下碎的彻底,每每听到那三人嘴里吐出来的瞎话,手指都忍不住用力按着讲桌,以此来提醒自己——不为‘朽木不可雕’而置气。
三人座位整体布局没变,就是三角形的中心多了张小塌,那是昭阳待的地方。
昭阳不怎么忙的时候,就窝在那张小塌上,看着他们上课。在三人鸡飞蛋打止不住的闹腾时,颇有威严的一咳,比戒尺敲下的声音还管用。在听到他们乱七八糟的回答时,也不像容与舟那样,硬要端着。昭阳直接从鼻腔发出一声冷笑,然后,卷起书本,绕着圈的一个个敲头,好让他们长长记性。
……
二丫看着,突然有些不舍,也不打算今日去问容与舟了。
她还有许多次机会去问,没必要选在今天。
无论他是不是那个救她的白衣人,他都是容与舟。
*
“姑娘。”春花忍不住抽泣,嘴里抽噎着还要和二丫说话,“春花会想你的。”
这些时日下来,春花感觉自己已经离不开二丫了。但二丫明日就要和公主一起回京,春花是虞府家仆,不能跟着二丫一起走。
“姑娘,你那些话本春花会替你收好的,等你再回虞府时我们一起看。”
二丫点着头,双手扯着春花的嘴角,“好春花,笑一笑,不要哭。”
细腻、柔软,带着血肉的温,这样的手指正真真切切地在自己脸上,春花想笑的笑变成了更多的泪。她第一次给二丫搽护手油时,二丫的手指干糙,烈日下都是烤不暖的凉。所以春花往二丫面前凑了凑,“姑娘你好好的。夫人说过了你是我的主子,姑娘好了,春花才能好。”
春花没当过内仆,往日里虞瑜身边的内仆跟她说为着小姐,怎样都行时,春花还觉得不屑。如今她成了二丫的内仆,她才知道,原来那人说的是真的。
二丫却有些惆怅,自从虞夫人说过阿婆的事情后,她就已经不是虞府的义女了,哪还能是春花的主子呢?此去一走,千百里地便是话本里才能克服的距离了。
所以她说:“春花,话本你自己看吧。”
春花闻言连最后一丝笑都扯不出来了,十几岁分别的这场泪是春花躲不开的雨。
——淅淅沥沥。
虞城下雨了。
干城也传来了好消息。
百里同天,久旱逢甘霖。
“下雨了,不用送了。”
不知是谁先挥了手,马蹄随之发出了踏踏声。
虞府就在细雨丝里慢慢落后,细雨成雾,虞府成了远处的蜃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