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丫贪嘴,胃却跟不上,更别提饭前还喝了满满一整碗绿豆冰汤。所以用完膳站起来时,吃下去的东西有种被挤压到喉咙的感觉。她闭着嘴,眼睛不自觉地睁大。
昭阳看见只当人发了饭晕,还强撑着几分精神。她原先是想着饭后让二丫一起出去的,现下也只能作罢,便让二丫回去休息了。
二丫走出偏堂前还顾着步子,踏出房门后便一步并作两步,加快速度往自己房间去。
胃在颠簸,二丫的嘴里已经反出了酸水,又是一个快步,终究还是忍不住了。二丫弯身呕着,刚刚下肚的东西便从嘴里倾泻而出,眼里泛出了生理性泪水。
这一滩在道路旁泛着糟味的呕吐物刺着二丫的双眼,她还没吐个干净,身体在强烈要求她继续吐、不要停。可二丫不敢了,她知道自己做错了事。
口腔内的苦水酸水依旧在蔓延,二丫不愿意下咽,却又无法说服自己吐出来,最后竟是打算含着这口秽物去找春花。
她大步跑了起来,为闷巴焉热的天带来了风。
二丫快到房间时,就看见春花待在门口,手里拿个蒲扇为自己扇风。二丫来不及疑惑春花为什么不像往常一样,在她不在时待在自己的屋里。她只连忙用手笔划着,想让春花告诉她怎么处理那滩呕吐物。
春花不明所以,凝着神,眼睛跟着二丫七上八下的手尝试理解这套不规则手法表示的含义。
结果自然是一无所获。
“姑娘,奴愚钝,有事您直接和我说,要不然奴猜不出来。”春花也很着急。
二丫的双手从肚子划到胸前再往喉咙处去并配合着头一起做了个弧度,终于,“姑娘,你是要吐吗?”
嗯嗯嗯!二丫眼眶含泪,揪心担惧在这番折腾下奇异地散去了许多。
春花连忙打开房门,从正中央的桌下掏出净桶,随即打开盖子放在二丫面前。二丫哇啦啦吐出一团酸水,味一刺嗅觉,连带着之前蠢蠢欲出却被压回的残食也跟着出来了。
一顿酣畅淋漓后,春花适时地递上了茶水,待二丫漱口过后,又奉上了柔帕并把盖子重新盖上,将净桶拎到了外头。
二丫摆脱了不适,又紧接着对春花表明了还有额外的情况要处理。
春花点点头,理所当然道:“奴知道了,奴这就去处理。姑娘先午歇吧。”
*
春花走时点了清水香,香味清清,比起香,它带来的更多是干净的感觉。
二丫闻着,说不上来什么味道,她只闻出了空空的感觉,像灰土地,不讨好,不张扬。那现在,虞府也像灰土地一样,承认她的到来了吗?
答案其实很模糊。
“什么?你说你不清楚?”闻人笑撸起袖子,咬牙切齿地瞪着眼前这个碰瓷的人,“小爷有没有撞你,你不清楚?不清楚你来讹我?”
一老翁躺在地上抱着腿,嘴里不住“哎呦”。
周围人越围越多,指指点点的话和眼神向两人飘来。
闻人笑燥得满脸通红,他可不愿意成为这样的“中心”。于是语气更急,“我都没碰到你,从哪能撞到你?”
老翁盯着个污浊倒三眼,也不去争辩,就在那自顾自地说着话,“哎呦,您没撞我,是我,是我自己,偏偏路过你身边时就倒了下去。
我是个老人家,也听到了公子您说‘肮脏匝臭的难民不配待在你身旁’,我已经努力绕过你了!可是为什么?为什么还有人来踹我啊?”
一阵嚎哭从他嘴中传出。
周围人愤怒了起来,他们当中十有**是难民。
“呸!亏我还以为是老者故意讹人,结果没想到是这人模人样的畜生动手!”
“难民怎么了?难民就活该被踹!你这一身料子都够我们吃好久了。你给我们点钱,我们还能是难民吗?”
“就是!就是!我们没钱不都是因为他们把钱拿走了吗?”
……
老翁闻言哭嚎的声音更大,暗戳戳地与围在最内圈的一名汉子对了个眼。汉子挥举着双手,煽动着气氛,周围人一股脑地冲了上来。
闻人笑抱头鼠窜,嘴里还不饶人地往外蹦着字,“早知道小爷就踹他个十脚八脚的!”经过老者身边时,闻人笑顶着要被抓住群殴的风险狠踹了老者一脚。这才心下舒坦了些。
老翁嗓子跟个破铜锣似的,哑成这样还要嚎。闻人笑声音比他更大,又带着清亮的穿透力,“哎呀,我知道错了,老爷爷我给你一锭金子算是赔罪!”
闻人笑对上老翁愤恨的眼神,狡黠一笑。
老翁这次是真的痛苦地喊了,“没有金子!没有金子!不要搞我!”
“什么?”闻人笑的声音再次传来,“你瞧不起小爷我?不过是一锭金子而已,我能给不起?”说完从手上取下一个物件用力往远处扔去,嘴里还高喊着:“价值百两的金戒小爷都不放在眼里,更何况区区一锭金子!”
最外圈的人顺着微光的方向冲了出去,里围的人闻言更是往老者身上扒索。
闻人笑趁乱跑了出来,衣冠散乱,仰头大笑,回首对那老翁方向猛呸一声,“想讹人是吗?让你尝尝被讹的滋味。”
金子是没有的。
金戒也是跑的过程中随手拿的一个小玩意。
就凭他衣着亮丽,身上脚下灼光耀人,他们都愿意去赌这一份可能性。
这条路现下是行不通的了,闻人笑拍拍衣袖,往回走,准备去找清歌她们会合。
三人兵分三路,昭阳在内城,闻人笑去外城,而清歌的目的地则是城外土地庙。
外城难民数太多反倒使虞城本地人都不怎的出门,连敲门声都不理,闻人笑这一遭几乎称得上一无所获,而清歌更是狼狈。
越往高处越近日,清歌行至土地庙时整张脸上都漫着散不去的热气。而土地庙依旧死气沉沉,寂寂地立着,里头的土地神像也是这般。可这就更怪了。
土地神不像河神,模样秀美精致,它圆脸圆身,乍一看像个葫芦,细看才发现圆身上伸展出一根细柳般的线,线的另一头是神像底座的拐杖。整个看起来,福禄满满,金光闪闪。
是的,土地神像外层刷了金粉。
很不可思议,庙前香火鼎盛时都难免有人打金粉的歪主意。而如今衰败到蜘蛛蚁虫都敢大肆猖獗地占地为主,金粉却依旧闪亮亮地贴在泥像上。
“因为虞城人在河神之前供奉的是土地神,哪怕如今有了河神,也不好对先神不敬的。”二丫对清歌说这话时语气一万个真诚。
清歌有时候都会恍惚,二丫真的是个乞丐吗?怎么这般单纯、这般蠢!
在二丫口中,虞城有不少人是知道土地神,知道土地庙的。这些人当中竟没有一个不对这金粉有意思的?清歌不信。
所以她动手了,右手食指刚贴上神像时,便传来一股黑烟,清歌猛地把手挪开,‘嗞啦’一声,一块皮肉被掀了去,手指血肉淋漓,神像上黏着的一块皮吱吱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清歌撕开裙角,给自己手指做了个简易的包扎。
接触的时间太短了,清歌还来不及分辨造成这种情况的原因,是表面太烫热量冲击造成的烫伤,还是有其他不让人碰的东西呢?
清歌掏出了腰间的匕首,白线般的刃口透露着寒意的光,这是殿下赏给她的,削铁如泥只是这把短匕的基本功。清歌虽不信神佛,但也不至于不敬,她没打算对这尊神像做什么不为人容的事情,她只是对这层金粉好奇,想刮下来看看。
嗞啦——
匕尖才接触一点就传来耳熟的令人心惊的牙酸声。
“啊!”清歌痛心地捧着匕首,连忙拿袖口擦拭。还是晚了,匕尖泛着白光的那一点厉变成了黑乎乎的线。
这可是殿下送给我的!
十指连心的痛清歌可以高冷地说:“就这?”
但眼下这把匕首仿佛真正剜了清歌的心一般,“谁他妈在这上面抹毒啊?别被我抓到,否则,”清歌恶狠狠地咬牙,“我让你知道,是我的匕首恶还是你的毒毒!”
清歌心疼地把匕首塞回鞘木里。既然已经知道金粉有问题,她肯定要带点回去,好让人研究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该怎么办呢?
清歌不可能再让匕首遭受一分一毫的损坏,于是她拿着自己的手掌再次贴了上去。
左手手掌外侧那道弧形的隆起传来烧痛,清歌还停顿了一下,才挪开手,许是肉的牵连太大了,清歌挪开的过程发现无法完整地撕下块肉,金粉上的毒又太霸道,最开始贴上去的那层皮肉已经变成黑灰落下。清歌咬咬牙,又掏出了匕首,然后往自己那块手心划了一道,像猪贩子切肉一样,她切下了一小块肉。肉还黏在上面,清歌不顾自己受伤的手,连忙拿指甲从边缘翘起的部分撕下了那块肉。
被腐蚀的那面还冒着微不可见的黑烟,清歌这才放心下来,毒都这么明显了,应该很好查了吧。
于是乎,清歌带着两只受伤的手,一把受伤的匕以及一块新鲜的肉下山会合了。
两个狼狈人在汇合点相互挖苦嘲笑吹嘘,却迟迟没有等来第三人。
太阳已经融化成了晚霞,整个城都处在瑰丽的色里,却都照不亮清歌与闻人笑。
二人一对视,几乎是顷刻便有了抉择——两道细长的身影走向了不同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