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萝居是建康城里最大的青楼,里面公子少爷姑娘公主各式各样,皆是才貌双全之人。
慕容翥本来借着罗景敏搬来的梯子,想来见见这个薄情寡义的人,没想到来了一问,才说今日桑槲不知道去哪儿了。
他便也没了踏春的兴致,索性随意找了处靠窗的桌子,与罗景敏喝起酒来。
与其说是二人对酌,不如说是慕容翥自斟自饮喝闷酒更为恰当。
罗景敏坐在那里,浑身难受,心道:王爷这幅模样,活像到妓院捉奸来的,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进的气场,把那些温香软玉吓得不敢靠近。
跟爷一起寻乐子,我脑子被驴踢了,才会想出这么优秀的注意来!
看吧,这公子腰细腿长,玉面红唇,多好看,可惜看得着吃不着。
他一阵惋惜。
慕容翥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喝着闷酒,说:“罗将军自便。”
罗景敏有些犹豫。
慕容翥又说:“去吧,别辜负了这满楼的春光。”
罗景敏见他心情烦闷,大约是想独处,便也不多言,拱手告辞,转身往花丛里奔去。
慕容翥酒入愁肠,一杯一杯不断,直喝到夜幕,斗萝居宾客满座,座无虚席,热闹非凡。
好柔和的琴声,从斗萝居楼上传来。
那琴声初期带着几分期盼,裹着欢呼雀跃,浓浓的红杏枝头春意闹的喜悦;接着,气氛陡然升起,仿佛披着暴风雨,行走在崎岖的山涧;音符一转,挣脱了满天的飞雪,曙光出现,穿透阴霾,春意盎然,好一副闲适的田园气氛。
跌宕起伏的琴音带着听众的情绪,从开始喜悦到中途的紧张,到归园田的平静,让人如听仙乐。
有人问:“妈妈,这是楼里的那位少爷姑娘演奏来?还不快快请下来,与我等同乐!”
妈妈卖关子:“可请不来。”
笑道:“那是郗家主在弹奏。”
刚才发话的人一听自己把郗家主当做了欢场卖笑的公子,连忙住了口。
妈妈拍拍手,吸引了在场的目光,说:“郗家主说,今日在楼里庆贺朋友生辰大喜,包了全场消费,愿大家同贺!”
“哇哦!”
楼里一阵欢呼,个个喜笑颜开,多谢郗家主,恭祝他的朋友生辰快乐。
慕容翥在一旁冲妈妈招手,示意她过来。
那妈妈本也曾是个头牌的姑娘,年纪大了,又做了这斗萝居的妈妈。如今四十岁模样,保养的倒是十分的好,走起路来婀娜生姿。
她立在慕容翥身旁,笑问:“这位爷,有何吩咐?”
慕容翥喝的脸色微红,酒意上头,单手撑着下巴,半眯着眼睛,问:“郗,郗家主?哪个郗家主?”
妈妈说:“哪里还有两个郗家主?不就是郗氏现任家主郗晚芦大人?”
慕容翥微微蹙眉:“他在楼里庆祝朋友生辰?”
妈妈点点头:“是呢,包了上面整整一层呢。”
慕容翥问:“是哪个朋友?”
妈妈笑道:“郗家主的朋友哪里是奴家能知道的。只见那朋友生的唇红齿白,好俊俏的模样。金尊玉贵的,还带着个花容月貌的娇小丫头。”
“诶诶诶……爷您小心,这是喝醉了呢,都站不稳了。”
她见慕容翥摇摇晃晃站起来,连忙示意一旁的人:“赶紧扶着,这么尊贵的爷,若是在楼里磕着碰着,仔细你们的皮!”
慕容翥撇开两边扶着的人,说:“没,没醉,不用扶。”
妈妈问:“爷这是要去哪儿?奴家着人送您。”
慕容翥摇头,自顾自的往楼上去了。
妈妈见他明显醉了,示意两边的人跟着,说:“小心伺候着!看他衣着光鲜,气度不凡,一口外地口音,恐身份贵重。若是出了意外,我们吃罪不起。”
两个小二连忙跟上去。
慕容翥扶着楼梯,慢慢往楼上去,站在去往五楼的转角,被身后的小二拦着。
“爷,上面您不能去。”
慕容翥冷冷看着他,不怒自威,把小二唬的低着头,小声说:“今日郗家主包了顶层,吩咐任何人都不能打扰……”
慕容翥左右一计手刀,将跟着的两个人打晕,提起脚继续往上,自言自语:“整个南陈都是本王打下的,区区一个斗萝居,本王还去不得?”
他冷哼:“他郗晚芦不过是本王脚下的一条狗,最近胆子大的敢跟本王抢人,总要寻个机会,让他认清自己的身份!”
他摇摇晃晃,慢慢往上走。
顶楼十分安静,没有一个人伺候,没有寻常青楼的脂粉味儿,反而多了几缕家常菜的味道。
听着微弱的人声,甚是熟悉,他停下脚步,甩甩头,抖擞了精神,故意压低了脚步,往声源走去。
他站在声音传出的门边,透过窗户缝隙,看去,屏息凝神,瞪大双眼。
屋里,恢复本来面貌的桓凝散着青丝,站在屋子中间,只穿着单薄的里衣。
兰微梳着妇人发髻,带着俏丽的发饰,穿着喜庆的衣裳,捧着木盘,盘里放着叠放好红衣。
郗晚芦亲自拿着那身红衣,为桓凝穿上,在腰上挂上他随身携带,绣着半开的板栗,坠着桃花玛瑙的荷包。
拉着他原地转圈,点点头,竖起大拇指,说:“好看,大小刚刚好。”
桓凝不自然的看看这宽袍大袖衫,十分不自在,说:“这衣裳也太不方便了。”
郗晚芦说:“哪家的名士会穿的一身漆黑的束袖短褐?”
把桓凝怼的哑口无言,惹得兰微一阵笑意:“少爷您就别开口了,一会儿家主大人还得怼您。”
郗晚芦点头:“就是。”
又把人推着坐在妆镜前,亲自拿起梳子,为他将青丝一丝不苟的梳上去,扣上准备好的发冠。
他站在桓凝身后,双手搭在他的肩头,弓着背靠在他的耳边,与他一起看着镜子里的人,说:“看,我家小凝儿真好看。”
又把人转过来,对兰微说:“怎么样,我的手艺没生疏吧?”
兰微点点头,笑语不断:“梳的真好看。”
她摸摸自己的发髻,笑道:“也不知家主大人什么时候偷学的,连女儿家的发髻也梳的这么好看。”
郗晚芦说:“你出嫁我都没能亲自为你梳妆,这次补上。”
桓凝摸摸头顶的发冠,说:“你老送我发冠,都没地儿搁了。”
郗晚芦端出早就准备好的寿面,放在桌上,说:“还记得弱冠那日,是我为你束发戴冠。除了平日,自然每年都要在你生辰送一个特别的。”
“以后啊,给你备个屋子,专门放这些发冠,等以后七老八十了,传给孙子辈。”
“两位小寿星,快来吃寿面。”
桓凝和兰微听话的坐在桌前,拿起筷子。
郗晚芦捧着脸看着他们,满脸幸福,说:“要许愿。”
兰微说:“得知将军大难不死,再也没有比这更好的事了,今年我的愿望就让给少爷吧。”
桓凝左右想想,说:“嗯……那我就许两个愿望。”
“希望兰微与顾将军的小家幸福美满!”
“希望兰微与顾将军白头偕老,儿孙满堂!”
兰微不好意思的红了脸:“少爷你怎么笑话人……不管,这个不算,重新许过!”
她掐着桓凝的脖子撒娇,桓凝故作翻白眼,道:“要死了要死了,你这天生神力的怪力女要掐死我了。许愿哪里还能反悔的?方才路过的神仙都听见了。”
兰微放下手,扭头:“哼!”
郗晚芦乐呵的很:“再不吃,寿面都要坨了。”
说着,从一旁端了一盘糖醋鱼来,说:“还记得那年,我们三个饿的前胸贴着后背,看别人吃着糖醋鱼,直流口水。”
端起酒杯:“来,祝我们以后都有糖醋鱼吃!”
“好!”
兰微边吃边说:“家主大人,每年你都亲自下厨给我们做长寿面和糖醋鱼,下次你过生日,我也给你做。”
郗晚芦连忙后退,不断摆手:“姑娘上次一番美意做包子,被我拿回家当暗器打死了不少狮子老虎。姑娘这番好意,我承受不起,暂时还不想英年早逝。”
兰微皮笑肉不笑:“行,改天活够了,记得来找姑奶奶。”
郗晚芦连连将手在身前竖起,拒绝:“多谢姑奶奶厚爱。”
桓凝大笑:“你是不知道,她现在可贤惠了,上年还亲自给顾将军织围巾呢!”
郗晚芦嘴角抽搐,挑眉,问:“开发的新武器?”
兰微羞的满脸通红,一巴掌拍在郗晚芦背后,腼腆的撅着嘴:“哎呀,人家是正经的围巾!”
‘砰!’
郗晚芦被拍的一脑袋趴在桌上,颤抖的竖起大拇指,艰难的从齿缝里蹦出两个字:“厉,厉害!”
惹得桓凝差点把嘴里面条喷出来,指着他俩笑的眼泪都出来了。
在窗外偷看的慕容翥心中不是滋味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宣之。
穿着大红的宽袍大袖衫,戴着银质的竹叶冠,举手投足是自然的名士风流,却并不刻板。
带着几分干净纯粹的天真气息,肆无忌惮的笑着,世间万物的糟心都不能沾染他分毫。
仿佛是遗世独立的神仙,闪闪发光,将那份纤尘不染的笑容,跨越了空间,传达给窗外的慕容翥。
他百感交集。
你在我面前,不是克己复礼的桓凝,就是玩世不恭的桑槲。你说你面具戴久了,不记得自己是谁,分不清自己到底是桓凝还是桑槲。
可是你难道就没发现,你在郗晚芦跟前,既不是桓凝,也不是桑槲。
你,就是你自己,天下独一无二的你自己。
难道你分不清的,不是自己到底是谁,而是应该将我当成谁。
是与桓凝相爱的慕容翥,还是桑槲的保护任务?
可是不管是谁,你都不会卸下心防,在我跟前露出本来的自己。
不管是桓凝,还是桑槲,都只是你的其中一个身份而已。
真实的你,或许对我的爱不屑一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