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五元宵,慕容翥率领罗景敏、张才凤、陈太飞、郗烈四位将军,火速南下驰援。
他以罗景敏为将军,率领大军浩浩荡荡往江北五城去,展开阵势,正面叫战。
以陈太飞、张才凤引五千轻骑兵自武老关改道山林,火速南下,绕开江北五城,从源水下游殷阳水岸,借着夜色抢夺河口。
慕容翥亲自带着郗烈,率领五千轻骑兵,假成道士和尚,手执宝幢风幡,往源骊溟三水交界处,在岸边摆开一阵水陆大会的模样,超度顾知松亡灵。
夜里,往附近寺庙借了一千和尚,偷梁换柱,带着轻骑兵摸黑顺流而下,直取关口。
翌日,浓雾大作,不辨人畜。
慕容翥身先士卒,出其不意偷袭关口,郗烈少年英雄,以轻骑率先冲进关口,砍下城墙上南陈旗帜,换上燕王的大旗。
关口的兵丁基本都是流民,如今见帅旗已异,军中大乱,慌忙出逃,踩伤踩死者不计其数。
陈太飞、张才凤按照计划,本应等上游情况,再渡江夺河口。
但陈太飞见清晨浓雾大作,若浓雾散去,渡江成功几率大减。
于是他当机立断,率领轻骑兵借着浓雾率先渡江,埋伏在河口滩,避免错失良机。
眼见浓雾渐渐散去,埋伏在干涸的河口滩的他们就要被敌方哨兵发现,他敏锐的发现源水上游飘来一些断剑残兵。
于是在浓雾阑珊之际,先夺河口大营,再取河口重镇。
率领大军的罗景敏白日里与江北陈兵叫战多次,却一输再输,把那兵困马疲、有勇无谋、横中直撞表现得淋漓尽致。
到了夜里,早早灭了火,睡大觉去了。
江北南陈大军得胜而归,一个劲儿直骂他们窝囊。
罗景敏的大军实则摸黑厉兵秣马,准备充分,破晓时分,正是好睡的时候,命先锋带了五百勇士,绕过汉南摸到江北五城背后,爬上城墙,换上帅旗。
杀了守门将,偷开大门,江北一城已收。
点燃南陈驻守江北五城的粮仓,汉南早已在韩令公的指挥下整装待发,眼看着这边烧红了半边天,他立马响应,向外突围。
罗景敏大军压境,与河口、关口魏兵形成掎角之势,江北五城粮草已烧,援军也无,再无抵抗能力,只能缴械投降。
慕容翥遥望江北五城换上自己帅旗,自信地登上关口城墙,遥看南陈土地,势在必得。
………………
“王爷!”
韩令公率领众将到关口拜见,慕容翥忙不迭扶起他,连连后退几步,拱手半跪,道:“多谢韩令公照拂之情,本王无以为报。”
韩令公连忙跪下,老泪纵横:“老臣有负王爷所托,实在惭愧,顾将军……”
慕容翥扶着他的手臂站起身来,说:“当日本王落难,幸得韩令公不计前嫌,在前线多番周全,更有韩少公子多番陈情,此番大恩,本王铭记于心。”
韩令公连连称‘不敢’。
跟着韩令公一并前来的王道招身上褴褛,连披风都破烂不堪,看得出方才的战事十分凶险。
他大笑:“好爽快!好久没打过这么爽快的仗了。之前打的窝里窝囊,都快把人憋疯了。”
见韩令公在场,连忙改口:“令公,末将不是这个意思。”
张才凤说:“韩令公见谅,王将军缺心眼惯了,实则并无私心。”
韩令公并不计较,雅量笑道:“王将军心直口快,老臣明白。莫说王将军,那些个窝里窝囊的仗打的老臣也要憋屈死了。”
说着,引得帅帐内一阵大笑。
韩令公佩服道:“王爷好计谋,竟然一计收复江北、重夺关口、河口,老臣拜服。”
慕容翥笑道:“本王向来偏好出奇兵,不成功,便成仁!”
自嘲道:“韩令公莫笑本王年少轻狂,思虑不周罢。”
韩令公只是略有疑虑,问:“王爷怎会料定关口、河口无重兵把守?”
慕容翥解释说:“南陈主长于妇人之手,从不知民间疾苦,一贯风花雪月,宠信佞臣。如此这般,若不犯什么错,只靠着源水沧水天险,也可偏安一隅。”
“他偏偏胸无大志又好大喜功,被身边的小人一撺掇,总想着南陈兵强马壮,要做些雄图伟业来。”
他说:“眼看桓郗两家把握河口关口兵权,又北上得了江北五城之功,他身边那起小人,哪里又不眼红的?”
“本王得到消息,驻守河口的桓氏与驻守关口的郗氏若干将领被召回朝廷,美名曰‘过年’、论功行赏。”
说出这般荒诞的事,他不经面带蔑笑。
继续说:“陈主拖延桓郗两氏将领回来的时机,想借机以自己的人取代河口、关口的领兵权。奈何那起小人,拖拖拉拉,迟迟未到任,以至河口关口军中无主帅。”
“那些兵丁本就是流民,不过是乌合之众,这才给了本王可乘之机。”
韩令公点点头,他何等聪明人,哪里会看不出其中必有猫腻。
先不说桓氏、郗氏在河口、关口经营多年,怎么会因为一纸诏书放弃军权,带着全部将领离开;
就连那陈主,怎么会如此愚蠢,阵前易帅会动摇军心,也没人告诉他两军交战,怎可让军中无帅?
其中门道,已不必多问。
罗景敏满脸欣喜,说:“亏得王爷运筹帷幄,算准了他们的后勤补给皆在五城中间,末将等才能偷袭成功。”
慕容翥不可闻的笑道:“只有那里离水岸最近,若是我,也会将后勤补给设在此处,左右两城已做护佑。”
韩令公心中明了:大局已定,慕容翥不愧为陛下亲子,果然眼光独到,胆识过人!
慕容翥走上帅帐,胜券在握:“传令江北、关口、河口休整大军,犒赏三军。传檄南陈,若不早日归降,五日后本王必兵临建康!”
众将:“是!”
他眼中果毅:“本王要亲登建康城楼,告慰顾将军在天之灵。”
……………………
是夜,慕容翥走到罗景敏帐外,见他正在擦拭佩刀,说:“罗将军,可有空与本王一起到江边走走?”
罗景敏放下刀,点头。
一路上慕容翥却一言不发,罗景敏也不开口,只跟在他身后。
慕容翥在源水边站定,说:“上次驻军源水南岸时,竟没发现这源水这般开阔。”
罗景敏看着对岸江北五城的熹微灯火,说:“是王爷心境较上次不同了。”
又说:“水还是这水,只是上次龙困浅滩,如困兽之斗;这次飞龙在天,鹏程万里。”
慕容翥不言,看着冬季的源水,没有汛期时的水量充沛,却依旧是浩浩汤汤。
有些落寞,单手自然下垂,手里摩挲着那枚桃花玛瑙,说:“罗将军一向洞若观火,事事了然于胸。本王深陷一事,希望得罗将军解惑。”
罗景敏恭敬道:“愿为王爷分忧。”
慕容翥说:“还记得知松死讯传来那日,兰微和宣之都太过反常。”
罗景敏问:“王子可是说了什么让王爷生疑的话?”
慕容翥点头,看着源水,陷入回忆:“那日夜里他很奇怪,仿佛变了一个人。”
罗景敏满脸问号:“变了一个人?变成了谁?”
慕容翥稍作停顿:“桑槲。”
罗景敏惊讶:“王爷怀疑王子与桑槲是同一人?”
慕容翥点头,又摇头,说:“本来是有这般怀疑,所以才让你暗中调查二人。”
罗景敏恍然大悟,心道:怪不得你突然让我去查这人。
“可经过调查,他们确实是两个人。”
慕容翥叹息道:“这就是我想不通的地方。”
他看着罗景敏:“有道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他虽向来心思缜密,与我却十分有默契,但凡他要做什么,我大概是知道的。但是这次,我实在是看不透。”
又说:“而且他好像早就知道自己要死了。”
罗景敏皱眉问:“何出此言?”
慕容翥说:“兰微大婚,他以两千万两黄金,铺地送嫁,更以江左顾氏满门为挟,生怕兰微受委屈。他这般重视兰微,婚礼却仓促的很。”
“我曾问他,他只说自己时日无多,怕不能亲自送兰微出嫁。”
“当时我没有太在意,他出事之后再想想。便发现自从兰微大婚,他好像是完成了遗愿,交代了后事,很多举动都十分反常。”
他顿了顿,声音有些沙哑:“他会说出‘朝不保夕,要这铮铮铁骨何用’这样的话来。”
罗景敏忙说:“王子性子要强,一身傲骨,这话,倒像是桑先生才说得出的话。”
他恍然:“所以王爷才会怀疑王子与桑先生是同一个人?”
慕容翥点头,说:“他说声无哀乐,无甚铮铮铁骨,尤其那晚他不像平日里的周全高傲,反而一身反骨,叛逆纵性。”
罗景敏陷入沉思,喃喃自语:“就像是王子一向的精神支柱轰然倒塌,换上了桑先生的价值观?”
慕容翥连连点头,说:“就是这么个感觉。”
“我感觉他好像让自己变成了截然不同的一个人,变成了桑槲。不再谦逊柔和,不再优雅贵气,将一身的洒脱不羁叛逆任性、不可一世硬生生塞在身上,方枘圆凿。”
“他问我,若是他是一个卑劣粗俗,满口谎言的下流之辈,我是否还会像这般待他。”
罗景敏见他说到此处,便消了音,等了好久也没有下文,小声问:“王爷怎么回答的?”
慕容翥注视前方,泪水模糊了视线,将那熹微的灯火在泪水中放大,变成漫天星辰,颤抖着下唇:“我没来得及回答他,他就……噗……”
“王爷!”
慕容翥吐出好大一口鲜血,脱力的接着罗景敏的力气,就地坐下。
接过手帕,擦了嘴角,看着手里的桃花玛瑙,苦涩的哭笑不得:“我甚至,没来得及告诉他我的答案。”
“若是我当时就告诉他,不管他变成什么样,他都是我的宣之。他是不是就不会去死?是不是就不会含恨而终?”
罗景敏在一旁看着,实在眼眶发热。
他眼见着二人从各有情思,到情根深种;眼见着二人身不由己,隐忍感情,却处处为对方周全;眼见着他二人走向悲剧,无可奈何。
就连得知鄢归受辱身亡后,慕容翥连为他悲伤落泪的机会都没有,马不停蹄的南下驰援,刻不容缓的拿下江北五城,夺下关口、河口。
他将悲伤藏在忙碌中,将悔恨藏在皮囊之下,这份遗憾,让他气血翻涌,才会一想起鄢归便吐出鲜血来。
哎……
罗景敏在心里不住叹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