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鄢归王子……也死了……”
慕容翥惊闻噩耗,浑身僵硬,就地石化,思绪万千。
罗景敏深知他对鄢归的心思,此时不敢多说,低着头,一动不动。
沉默良久,慕容翥机械的张开嘴,动动干涸的喉咙,问:“详细说来。”
罗景敏不敢开口。
崔旻见状,说:“阿翥,你对他的情,我们知道,只是事已至此,你要做好心理准备。我们之所以瞒着你,便是怕你……”
慕容翥艰难笑笑,说:“旻哥,当年母亲去世,我都能撑下去,你便说罢。”
崔旻叹了口气,说:“太子、齐王、王卿舅甥三人一向狼狈为奸,在□□上多有虐癖,时常聚麀。”
“太子大婚当日,齐王身死的消息传来,太子痛不欲生,当夜……”
他小心措辞,说:“当夜他与王卿将齐王之死迁怒于你,给鄢归王子灌了些下流药,要霸王上弓。”
“鄢归王子誓死不从,他们竟然丧心病狂到将他扔给下人凌辱,又将豹房里养的几只黑豹,催的发情,与鄢归王子□□。”
“鄢归王子不堪受辱,引颈自刎。他们毫无人性,连尸体也不放过,让下人们连同黑豹辱了尸体,又将王子分尸投喂黑豹。”
他满脸恶心,双拳紧握,愤懑不平:“大约是玩的太过火,黑豹吃了人肉发了性,当场咬死了王卿,生生啃下了太子的□□和左腿。”
“太子重伤,此后不良于行也不能人道。”
“此事一出,朝野哗然,因为牵扯两国邦交,陛下只能低调处理,只说鄢归王子急病去世,更禁止谈论此事。”
陈楠接着说:“遭受打击的陛下烦不胜烦,以太原王氏为首的皇后党见缝插针,一口咬定鄢归王子与您交好,要拿您陪葬,在朝堂上与支持您的一方吵得不可开交。”
“谁知一夜之间,整个太原王氏在京为官者,全部被屠,凶手不知所踪。接二连三的事,陛下震怒,勒令彻查。”
陈楠鼓舞说:“鄢归王子在不经意之间推了王爷一把,间接促成了此事,加上我们之前的努力,大魏手里还能征战沙场的将军基本都在我们这边。”
他的声音渐渐小了:“所以才说时机已到。事情就是这样……”
慕容翥淡定的听完诉说,一字不落,全部都听在耳朵里,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钢刀,将他的内心砍得体无完肤。
“噗……”
喉咙一阵闷堵,一口鲜血喷出,把桌上那个“宣”字染上了鲜红,他双眼发直,直挺挺的往后倒去。
“王爷!”
“阿翥!”
崔旻最快冲上去,托着他坐在椅子上,连连顺气:“呼吸,呼吸,阿翥你别吓我……高宸贵妃去世的时候,那么难的日子我们都走过来了……”
慕容翥双眼看着房梁,眼泪顺着眼角流到鬓间。
他大脑高速运转,坐直身子,抬起袖子擦了嘴角,双眼通红,顾不得悲伤,强迫自己冷静,说:“你刚才说太原王氏被屠?”
陈楠点头:“凶手毫无踪迹。”
慕容翥皱眉:“不对。”
罗景敏问:“什么不对?”
崔旻知他隐忍,必然是要化悲愤为力量,为鄢归报仇,立马收拾了心情,顺着他的逻辑。
说:“先不论凶手是谁,为何要杀太原王氏?还是这个档口?太原王氏虽然根基不在长安,但是在长安为官者不少,要在一夜之间全部杀完,着实不容易。”
罗景敏说:“据查,王卿乃是黑豹咬死,这个不用质疑。倒是太原王氏子弟的死有些奇怪。”
陈楠说:“你是武将,你看出什么端倪来?”
罗景敏说:“传言说太原王氏被屠满门,实则死的全是在朝任职的官员。无官无职及老弱病残并无一人损伤。”
“被杀之人,死因千奇百怪,怀疑是有人带着大队人马前去围剿,可是这说不通。在长安随时都有金吾卫巡逻,夜里还要宵禁,出现大队人马而不被发觉是不可能的,更何况,其他家眷怎就没有高声呼救?”
“我悄悄去看过那些尸体,也去现场查探过,我发现袭击他们的武器全部都是就地取材,而且皆是一刀毙命,凶手武艺高强可见一斑。”
他微微蹙眉,说:“可奇就奇在所有武器的入口,都是一个方向,连入体的深度都一模一样。”
陈楠总结:“你怀疑凶手只有一个人?”
罗景敏点头:“但凡练武之人,总有惯用的武器,不用擅长用的武器杀人只有两个可能。”
崔旻洞若观火,接话:“不想被人发现自己的身份,或者他根本就没有擅长的武器。”
罗景敏看着慕容翥,说:“同时有这两种可能,还有这般武艺的,生平只见过一个。”
慕容翥点头:“桑槲。”
罗景敏向崔旻、陈楠解释说:“之前太子买凶刺杀王爷,就是他经手,差点要了王爷的命。幸好齐王被困安南,圣旨要王爷南下平叛,才得以脱生。”
“后来他不知又听了谁的命令,前来保护王爷,按理说他应该在江北,怎么会在长安?”
慕容翥自言自语的重复:“谁敢让兰微伤心,我定亲手屠他满门!”
崔旻耳尖,问:“阿翥,你说什么?”
慕容翥看着崔旻,说:“这是他在除夕那日说的。那天……知松的死讯传来,兰微只身出走……”
崔旻皱眉:“你的意思是说,是鄢归王子重金买凶,屠杀了太原王氏满门?”
慕容翥点头,说:“太原王氏乃是外戚豪族,横行霸道多年。如今在朝力量几无,骤然失势,一蹶不振,与屠灭满门无甚区别。”
“他与兰微相依为命多年,换做是我,若是你们有事,我便是散尽家财,也要为你们复仇。”
陈楠眉头紧锁:“倒也说得通。知松大婚时,他那句‘若是有半分辜负,便让整个江左顾氏陪葬’的话可是人尽皆知的。可是他怎么能未卜先知是太原王氏在操盘?”
罗景敏说:“鄢归王子心思细腻,善于谋略。太子、齐王与太原王氏唇齿相依,老顾出事,不是他们动手脚,还能是谁?”
陈楠疑惑:“可齐王一事被查出来也就在他大婚前一日,他怎么会……”
慕容翥说:“也许兰微只身出走,就是去找桑槲也说不定。桑槲曾在安南城护他二人两月有余,就在那段时间有了交情,也未可知。”
所以宣之才会说太乙裕的庄子是他朋友的。
崔旻单手放在慕容翥的肩头,双眼紧盯,正色道:“齐王已死、太子已废、太原王氏不足为患,当下朝内能用的将领,只有你。筹谋日久,断不能在这个档口掉了链子。”
慕容翥双眼目视前方,阴狠嗜血,坚定道:“只要拿下南陈,大权在握,就能彻查当年之事,为母亲平反。新仇旧恨,一一算清楚!”
他整理心情,捂着闷堵的心口,坐在原处,盯着那个染满鲜血的‘宣’字,陷入沉思:齐王被杀,太子残废,王卿一死,紧接着太原王氏就被灭门,皇后党的势力削除将近七成,太凑巧了。
他摇摇头,心道:莫非这是一个局?莫非你入魏的任务不是简单的和亲?
知松大婚那天你说自己时日无多,你是预感到自己要死了吗?
为什么?
如果齐王、太子、王卿乃至整个太原王氏的死都是你所为……可是说不通呀。你作为柔然王子,如果刺杀太子成功,肯定会再掀战火。
为什么?
你向来心思缜密,那晚为何要说那些话,露出那么多的破绽?为什么刻意让我怀疑你?
你入魏的任务,到底是什么?
“王爷,陛下急召!”
听着阁外小厮的声音,慕容翥成竹在胸,勾着带血的唇角,说:“走!”
………………
太极宫中,接二连三遭受打击的魏帝慕容追似乎突然苍老了许多,他毫无精神的坐在御座之上,单手扶着座椅,看起来疲惫又乏力。
两班文武大臣分列两边,连慕容骧也没有在跟前,他完完全全就是一个遭受了老年丧子的可怜孤家寡人。
“儿臣参见父皇。”
慕容翥拱手见礼,又说:“儿臣病中,惊闻太子齐噩耗,心痛难当,还请父皇节哀顺变,保重龙体。”
慕容追毫无气力的抬抬手,示意平身。
说:“于国而言,太子乃是皇储,如今却因为这般见不得人的原因成了残废,实在是让天下耻笑;于家而言,太子、齐王虽娇纵跋扈、行为不端,到底是朕的亲生儿子。”
“白发人送黑发人,朕到底做错了什么?”
说着,一阵老泪,文武大臣连连安慰。
近侍满脸匆忙,递给慕容追加急公文,慕容追看了,脱力道:“江北五城尽失,韩令公退守汉南被围。”
朝野喧哗。
慕容追摇头,示意安静,苦涩说:“如今朕膝下只有你与骧儿了。”
大臣们个个都是人精,之前见太原王氏势大,皆依附太子,对慕容翥连消带打,从不手下留情;如今见慕容追有意抬举慕容翥,也恬不知耻的做了墙头草。
眼神交流,说:“陛下,燕王征战沙场多年,素来骁勇善战,手下猛将如云,北定柔然所向披靡。当日齐王被困汉南,王爷挥军南下,不到十日便解了汉南之围,兵不血刃收复江北五城,有勇有谋。”
“且王爷神机妙算,虚心纳谏,收复关口、河口,以怀柔政策安抚江左,在江左一带有口皆碑。”
“当日正在平陈关键时期,却遭受小人构陷,若非如此,南陈早已平定。”
“臣恳请陛下复王爷军权,南下驰援。”
“臣附议!”
“臣附议!”
……
慕容追见文武这般,正遂心意,只是佯装为难,问:“翥儿,多日来,委屈你了。”
慕容翥拱手低头,说:“儿臣在外为国征战,不敢言苦;在内为父分忧,不敢言屈。唯恭敬敦肃,恪尽职守,规行矩步。儿臣相信,天网恢恢,疏而不漏。父皇雄才伟略,明察秋毫,定会还儿臣清白。”
朝臣们皆点头称赞。
“王爷含冤削爵,却从无怨言,可见对陛下忠心孝心。”
“王爷仁义呀!”
“王爷真是孝感动天……”
……
慕容追点头,说:“令:赐燕王慕容翥黄金铠甲,配尚方宝剑,入朝不趋、赞拜不名、剑履上殿,便宜行事之权。总天下兵马大元帅,召回旧部,官复原职,代天出征,南下平陈,不得有误!”
“儿臣领旨!”
诏令一出,朝堂震荡:江山风月,果无常主。
都开始盘算后路,整个朝局,被一只无形的手推着,主动重新洗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