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卿站在临窗的紫檀木穿衣镜前,任由裁缝铺的老掌柜举着软尺在他肩上比划,眉头却皱得能夹死苍蝇,他不习惯别人在他身上比比划划。
“祖母,我真不用做新衣裳。”云卿趁着老掌柜低头记录尺寸的空当,说道:“我一个人也不认识,就算参加春日宴,也是闷坐。”
正在看布料纹样的孟母抬头,笑呵呵地说:“你这孩子,刚回来,连个像样的朋友都没有,以后要在这京城里立足啊,还是得多交往,更何况,你也总得交一些同龄的朋友,以后去骑马啊、打球啊,多好玩啊。”
“祖母会打马球吗?”
“当然,”林婆子接口道:“老夫人年轻时候,可是在马球场上的百战百胜。”
孟母也笑了起来,眼中仿佛也回忆起往昔时光。
丫鬟突然进来禀报,伯爷过来了。很快,孟奎山迈步走了进来,身上还穿着黑色的玄鸟服。
老掌柜见状,也收拾起软尺和账本,对着孟奎山行了个礼便退了出去。
“父亲。”云卿行礼。
孟奎山点了点头,见过孟母之后,坐了下来,丫鬟急忙上前倒茶。
“怎么?在做衣服?”孟奎山问。
“这不是马上就春日宴了吗?云卿也应该多做几件衣裳。”孟母见儿子脸色并不好看,思忖了一下,猜到他大概是公事上有什么难题,也没有多问,笑道。
“哦对,春日宴快开始了。云卿也确实应该多做些衣服。”孟奎山干巴巴地说。其实他有些尴尬,之前他还信誓旦旦地说一定能把薛家人抓捕归案,然而只过了一天就被打脸了,若是云卿问起来,他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好在云卿十分懂事,并没有多问,只是说:“父亲,我今日见到了李长庚。”
“哦?你怎么见到他了?”孟奎山一愣。
“我今日路过薛家看热闹,他叫住我,似乎把我当成了嫌疑人。”云卿微笑道,“知道我地身份之后,他还请我吃了饭。”
孟奎山心里一苦,怎么又提起薛家了?
“长庚可是个好孩子,没想到他还记得你,以后你也要多与他走动。”孟母说。
“好。”云卿点点头,“祖母,我先回去了。”
云卿看出父亲有话要与祖母说,便告了辞。
“好,先回去吧。”孟母慈爱地说。
路过廊下时,他听见祖母问道:“奎山,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孟奎山叹了口气,看了一眼林婆子和袁嬷嬷,“麻烦你们出去一看。”
两人面面相觑。孟母看看她们,点点头,“先出去吧。”
两人知道轻重,便点头离开,还关上了雕花木门,守在廊下,不让任何人靠近。
孟奎山这才说道:“母亲,我有些看不懂薛家的案子。”
“薛家……”孟母想了想,说:“之前云卿提起过,我听说他们已经被放了。”
“是啊,这才是最奇怪的地方。您也知道靖安卫的规则,但是这薛家人明显有问题,指挥使却把他们无罪释放,我看不懂。”
孟母放下手中的茶杯,慢慢说道:“你可还记得,二十年前你舅舅查办的盐引案?最后也是突然结案,涉案的官员个个高升?”
“自然记得。”孟奎山对这件事有印象。
孟母目光扫过窗外的竹林,“靖安卫敢放薛家,要么是收了泼天的银子,要么……是上头有人,连陛下都要给几分面子的人。”
孟奎山猛地抬头,眼中闪过惊惶:“娘!当今圣上怎会...”
“你还是经的事太少了,”孟母笑了一声,端起青瓷杯子,“你舅舅当年就是太信‘天理昭昭’,才落得个发配边疆的下场。奎山,听娘一句话:柳家的事,查到靖安卫为止。再往上,是咱们孟家担不起的雷霆。”
屋内突然静得能听见窗外的风声。
“当年舅舅被贬,不就是因为查到了盐引案与那位有关?”孟奎山声音发颤,“难道这件事,也和她有关?”
“除了长公主,陛下还会给谁面子?”孟母直截了当。
孟奎山倒吸了一口冷气,只觉得脖子凉飕飕的。如果真的涉及到那位,那这件事,不可能有结果。
长公主是当今圣上的亲姐姐,两人从小就关系亲厚,当年陛下上位之时,她还出了不少力,因此陛下对她十分尊重。但是,她为什么要做这种事?她身份尊贵,平时赏赐也十分丰厚,为什么还要这么多钱?她想干什么?
“那她,为什么要这么做?”他茫然地问。他不明白她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你不需要知道为什么,这不是你能涉足的。比忘了,你还有一家子人要照顾。”孟母目光锐利说。
不畏强权?一心为民?
那都是漂亮话,或许她年轻的时候也有那样的一腔孤勇,但是现在她经历的太多,又有一家子人要关照,已经失去了那种锐气。这种事,一不小心就会满门抄斩,她不能赌。儿子也不能赌。
他们谁也不知道,一根极细的气丝从他们房间,延续到外面,一直连在院子外面云卿的身上。屋内两人的声音,也通过这气丝,传到了他的耳中。
这是师父教给他的功法,将炁变成丝,应用方式也有很多花样。现在她用的,就是以炁传音。
不过,长公主?
他沉吟了片刻,他记得,长公主正是春日宴的发起人。
看来这春日宴,是必须去不可了。
不过,今天晚上他也需要去薛家看看。
深夜。
伯府静得能听见槐花落地的声响。云卿将安息香的铜炉往平安的床榻边推了推。淡青的烟霭漫过小厮的鼻尖,他砸了砸嘴,翻身时将被子踢到地上。
这香安神又不伤身,是行走江湖必备佳品。
他套上夜行衣,翻出后窗,等到巡逻守卫的脚步声在西角门拐了弯,足尖一点,跃上青瓦,朝薛家飞奔而去。
薛家大宅的轮廓在月光下像头趴伏的巨兽,正房顶上的琉璃瓦泛着冷光,后园假山堆出的阴影里,隐约能看见巡夜的灯笼每隔一刻钟晃一次。
他们回来之后,又买了一些护卫,整日整夜巡逻,唯恐有人偷袭。
做贼心虚。
他在檐角停住,从袖中摸出个竹筒,轻轻吹出三声夜枭叫。片刻后,西墙根的狗开始低吠,巡夜的守卫骂骂咧咧地往那边走,灯笼的cc点亮桌子上的蜡烛,在书架上翻找着。指尖刚触到第三本,窗外突然传来脚步声,是巡夜守卫的脚步声。
他急忙捂住烛光,躲到墙后,等到脚步声消失之后,他又回到架子前,将蜡烛放在一边,手指加快翻动,终于在一个锁着的木匣里找到了 "长公主" 的案卷。
他将账册往怀里一塞,又翻出一些地契和账册,也塞进怀里。然后,用蜡烛点燃了书本。
火苗窜了起来,他又拿了几本书点燃,直到火焰在帐房里蔓延开来时,才转身离开。
很快,他就听到有人大喊:“走水了!走水了!”
接着,整个院子都热闹起来,被惊醒的人们纷纷冲了出来,看到东跨院冒起的火光,全都惊慌失措地喊了起来。
而书房的雕花窗格已被火舌啃出黑洞,浓烟裹着火星子直往上冒,映得半边夜空通红。
周围的邻居也都被吵了起来,不少人提着水桶前来搭救。
而云卿早已跃到了远处的屋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