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过后,世界仿佛被洗刷得过分干净,带着一种不真实的澄澈。阳光重新洒落,却照不进每个人心底那片湿漉漉的废墟。
沈墨言放弃保送的消息,像一颗无声的核弹,在高三最后的日子里,引发了远比拳头更深的震撼。没有人理解他为什么要在临门一脚时选择放弃,各种猜测甚嚣尘上,但唯独少了当事人的任何解释。他变得更加沉默,像一座移动的冰山,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寒意,将所有试图关心或探询的人都冻结在外。他开始独自上下学,独自在食堂最角落吃饭,独自刷题到深夜。那条通往A大的康庄大道被他亲手斩断,他似乎决意要在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高考中,杀出一条更艰难、也更绝对公平的血路。
江尽野则在那一拳和沈墨言的决绝离开后,陷入了某种停滞状态。他没有像往常一样,在胜利(至少是阶段性的)后张扬,也没有再去找沈墨言的麻烦。他变得很安静,那种安静不同于沈墨言的冰冷,更像是一种被抽空了力气的茫然。他依旧上课,依旧做题,只是眼神里少了那份灼人的光彩,偶尔会对着窗外发呆,不知在想什么。那份来自B大李教授的肯定,似乎也失去了原有的分量。
曾经因他们两人而显得格外不同的高三(一)班,陷入了一种诡异的、低压的平静。那种因顶尖竞争而带来的张力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闷的、按部就班的备考氛围。赵朝阳试图活跃气氛的玩笑,往往得不到回应;林澈温和的关心,也显得有些无力。
裂痕已经深可见骨,似乎再无愈合的可能。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这个曾经紧密的小团体将以这种冰冷的方式走向终点时,最不起眼的人,点燃了第一簇微弱的烛火。
那是一个普通的周五晚自习后。天空飘着细密的小雨,带着深冬的寒意。林澈没有直接回家,而是背着书包,提着一个不大的保温袋,来到了学校后门那条僻静的小巷。他知道,沈墨言最近总是最后一个离开教室,并且会绕远路从后门走。
他在巷口等了没多久,就看到沈墨言独自一人,撑着黑色的雨伞,从教学楼的方向缓缓走来。昏黄的路灯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显得格外孤单。
林澈深吸一口气,迎了上去。
“墨言。”
沈墨言停下脚步,抬起眼帘,目光平静无波地看着他,没有说话,像是在等待一个与他无关的通知。
林澈没有在意他的冷淡,将手里的保温袋递了过去,脸上依旧是那温和的、仿佛能融化冰雪的笑容:“我妈熬了点姜枣茶,驱寒的。我看你最近……气色不太好。还热着。”
沈墨言看着那个印着简单花纹的保温袋,没有接。
林澈也没有收回手,只是轻声说:“我知道,你可能觉得我们都不理解你。放弃保送,一定有你的理由。我们……也尊重你的选择。”他顿了顿,声音更加柔和,“但是墨言,路还很长。高考很重要,但它不是终点。别把自己逼得太狠了。”
雨丝在灯下飞舞,像细碎的金粉。
沈墨言沉默地看着林澈,看着他眼中那份毫无杂质的、纯粹的担忧和善意。那眼神,不像江尽野那样充满攻击性,也不像苏久那样带着观察的距离感,更不像赵朝阳那样直白热烈。它只是安静地存在着,像冬日里一杯恰到好处的热水,不烫手,却足以温暖冻僵的指尖。
许久,沈墨言终于伸出手,接过了那个保温袋。指尖传来的温热触感,让他冰封的心湖,似乎泛起了一丝极其微弱的涟漪。
“……谢谢。”他低声说,声音有些干涩。
“不客气。”林澈笑了笑,“快回去吧,雨大了。”
沈墨言点了点头,撑着伞,与他擦肩而过,走进了更深沉的夜色里。
林澈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轻轻叹了口气。他知道,一杯姜茶治愈不了深刻的伤痕,也改变不了既定的分离。但他只是想,在所有人都被现实的洪流裹挟着向前时,尽自己所能,留下一点点温度。
他转身,准备离开,却看到巷子另一头的阴影里,站着不知何时到来的江尽野。他同样没有打伞,任由细雨打湿了他的头发和肩膀,目光复杂地看着林澈,又望向沈墨言离开的方向。
林澈没有走过去,也没有说话,只是对他微微点了点头,便转身走向了另一个方向。
江尽野站在原地,雨水顺着他紧绷的脸颊滑落。他看着林澈离去的背影,又看了看空无一人的小巷尽头,最终,只是烦躁地抹了把脸上的雨水,也沉默地融入了夜色。
那一晚,没有人知道沈墨言是否喝了那杯姜枣茶。
但第二天早自习,当苏久习惯性地看向沈墨言的座位时,她注意到,他桌上那个空了许久的保温杯里,重新冒出了袅袅的热气。
她在笔记本上,关于林澈的那一页,轻轻画下了一个小小的、发着光的蜡烛图案。
烛火虽微,却能照亮一寸黑暗,温暖一角寒冰。
在各自远扬的前夜,这微弱而坚韧的光,或许无法改变航向,但至少证明,有些东西,曾真实地存在过,并且,有人仍在努力地守护着它,哪怕只剩下最后一点余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