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行轨道 第23章 暴雨

那一拳，打碎了最后勉强维持的平静假象。

沈墨言没有去医务室，也没有回家。他顶着半边红肿的脸，像一具失去灵魂的躯壳，径直走进了空旷无人的图书馆，回到了那个属于他的、靠窗的角落。窗外，乌云低垂，天色如墨，沉闷的雷声在云层深处滚动。

他没有开灯，就那样坐在昏暗的光线里，一动不动。脸颊上的疼痛火辣辣地提醒着他刚才发生的一切，但更痛的是心里那片轰然坍塌的废墟。江尽野那失控的拳头，和那些淬毒的话语，像最锋利的玻璃碎片，将他一直以来赖以支撑的理性与骄傲，割得支离破碎。

他不是输不起。他只是无法接受，那个他唯一视为对手的人，会以这样一种方式，彻底否定他所有的努力和挣扎，将他的坚持曲解为“博取同情”和“懦弱”。

雨水，终于噼里啪啦地砸落下来，猛烈地敲击着图书馆的玻璃窗，瞬间模糊了外面的世界。暴雨如注，天地间白茫茫一片。

另一边，江尽野被赵朝阳和林澈强行拉到了体育馆后面的器材室。他挣脱开两人的钳制，背对着他们，胸膛依旧剧烈起伏，拳头紧握，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雨水顺着他的头发滴落，校服湿漉漉地贴在身上，显得狼狈不堪。

“你他妈疯了？！”赵朝阳又急又气，“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非要动手？！”

江尽野猛地转过身，眼睛里布满血丝，像一头被困住的野兽，低吼道：“好好说？你让我怎么跟他好好说？！他那副样子！好像全世界都欠了他！好像我他妈能拿到李教授的推荐信是偷了他的抢了他的！”

林澈看着他，声音依旧温和，却带着一种穿透力的冷静：“尽野，你真的是在气他‘那副样子’，还是在气你自己？”

江尽野浑身一僵。

林澈缓缓道：“你气的是，这场竞争因为意外变得不再公平。你气的是，你渴望的是一场堂堂正正的胜利，而不是现在这种局面。你更气的是，你发现你竟然……会在意他的感受，会因为他陷入困境而烦躁不安，这违背了你只想把他当成纯粹对手的初衷，对吗？”

这番话，像一把钥匙，猝不及防地打开了江尽野内心最不愿面对的那个盒子。他像是被剥掉了所有防御，踉跄着后退一步，靠在冰冷的墙壁上，颓然地垂下头，双手插入湿透的发间。

是，林澈说对了。他愤怒，不仅仅因为沈墨言的态度，更因为自己那不受控制的、该死的在意！他讨厌这种被牵动的感觉，讨厌看到那个永远冷静自持的沈墨言露出那样脆弱（在他看来）的一面！这让他觉得失控，让他害怕，让他只能用更激烈的愤怒来掩盖内心的慌乱和无措。

“我不知道……”他声音沙哑，带着一丝从未有过的迷茫和疲惫，“我只是……不想这样……”

就在器材室里陷入一片压抑的沉默时，苏久撑着伞，浑身湿透地跑了过来，脸上带着罕见的焦急。

“不好了！”她喘息着，“沈墨言他……他提交了放弃保送申请的声明！”

“什么？！”赵朝阳和林澈同时惊呼。

江尽野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向苏久。

放弃保送？！ 在距离最终结果只有一步之遥的时候？！ 在挨了他一拳之后？！

沈墨言疯了吗？！

“他在哪儿？”江尽野的声音干涩得厉害。

“应该还在图书馆……”苏久的话音未落，江尽野已经像一阵风似的冲了出去，一头扎进了瓢泼大雨之中。

“尽野！”赵朝阳喊了一声，也立刻追了出去。林澈和苏久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震惊与担忧，也紧随其后。

图书馆里，沈墨言刚刚在电脑上敲完最后一行字，点击了发送。放弃申请的声明，已经通过校内系统，发送给了教务处和竞赛负责老师。

他做完这一切，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窗外的暴雨声震耳欲聋，却奇异地让他纷乱的心绪有了一丝暂时的宁静。用这种近乎自毁的方式，他亲手斩断了那条令人窒息的独木桥，也斩断了与江尽野之间那最后一点扭曲的联结。

从此，桥归桥，路归路。

脚步声混杂着雨水的湿气，急促地由远及近。

江尽野浑身湿透，像落汤鸡一样冲进图书馆，一眼就看到了那个坐在昏暗角落里的身影。他几步冲过去，一把抓住沈墨言的胳膊，将他从椅子上拽了起来。

“你什么意思？！”江尽野死死盯着他，雨水顺着他紧绷的下颌线不断滴落，“放弃保送？沈墨言，你他妈到底想干什么？！用这种方式来报复我吗？！”

沈墨言睁开眼，平静地看着他，那眼神空洞得让江尽野心慌。他轻轻挣开江尽野的手，声音在暴雨声中显得异常清晰和冰冷：

“与你无关。”

四个字，像四根冰锥，将江尽野钉在原地。

“这是我的选择。”沈墨言继续说，语气没有任何起伏，“我不需要任何人的让步，也不需要靠着可能存在的‘运气’或是……对手的怜悯去争取什么。高考，很公平。”

他弯腰，拿起自己收拾好的书包，背在肩上，然后，从如同雕塑般僵硬的江尽野身边，擦肩而过。

没有再看任何人一眼，他一步步走入图书馆外的滂沱大雨中，单薄的身影很快被雨幕吞噬。

江尽野站在原地，拳头松了又紧，紧了又松，最终无力地垂下。他看着沈墨言消失的方向，雨水和某种滚烫的液体混杂在一起，从脸上滑落。

他知道，有些东西，真的被他亲手打碎了。再也，拼不回来了。

赵朝阳、林澈和苏久站在图书馆门口，看着这一幕，心情沉重得如同灌了铅。

暴雨依旧在下，疯狂地冲刷着这个世界，仿佛要将所有的痛苦、挣扎、误解与骄傲，都洗刷干净。

但有些伤痕，一旦造成，便注定会留下永恒的印记。

裂痕微光，在这一场酣畅淋漓却又无比残忍的暴雨中，彻底熄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