竞赛风波如同一场高烧,来得猛烈,去得也快。当高烧退去,理智回笼,留下的除了劫后余生的疲惫,还有一种被强行压抑、却更显尖锐的现实。
十一月的尾声,伴随着第一场细碎的冬雪,带来了一个足以让所有高三学生心跳加速的消息——顶尖学府A大和B大的保送推荐名额,即将公布。
这两个名字,如同象牙塔顶端的明珠,是无数莘莘学子寒窗十二载梦寐以求的终点。对于沈墨言和江尽野而言,这更是他们之间一场宿命般的、无法回避的终极对决。
A大以理科见长,其数学和物理专业更是国内翘楚,是沈墨言志在必得的目标。 B大则强在工科与前沿交叉学科,学风自由开放,正对江尽野不拘一格的胃口。
以往,这两所大学在本地高中的保送名额通常是分开的,A大偏向理科顶尖人才,B大则更看重综合创新素质。但今年,不知是政策调整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两所学校给出的提前批保送专业,竟然高度重合,都包含了那个令无数竞赛生眼热的“钱学森力学实验班”。
这意味着,原本可能并行不悖的两条路,第一次出现了只有一个名额的、**裸的交汇点。
消息像一颗深水炸弹,在刚刚恢复平静的高三水面下,引爆了无声的巨浪。
空气重新变得粘稠起来。那种因共同御敌而短暂弥合的默契,在更具诱惑力、也更具排他性的未来面前,显得如此脆弱。
沈墨言和江尽野之间,刚刚回暖的关系,瞬间降回了冰点以下,甚至比竞赛隔阂时期更加沉默和紧绷。他们不再有任何形式的交流,连之前那种无声的资料传递和杂志“偶遇”都彻底消失。仿佛有一条无形的鸿沟,随着保送名额的确定,轰然裂开在他们中间。
图书馆里,他们依旧坐在对角线的两端,但空气中弥漫的不再是各自为战的专注,而是一种隐形的、冰冷的对峙。沈墨言刷题的速度更快,笔尖划过纸张的声音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决绝。江尽野则更多时间对着窗外发呆,或者在本子上写写画画一些谁也看不懂的复杂符号,眼神里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苏久敏锐地捕捉到了这种变化。她在笔记本上记录:
「观测更新:外部危机解除,内部压力源出现——保送名额(单一,竞争性)。」 「双星系统进入高敏感对峙状态。交互:归零。能量场:相互排斥。预测:原有平衡已被打破,系统稳定性面临严峻考验。」
她写下这些字的时候,心里有些发沉。她比任何人都清楚,沈墨言和江尽野是多么骄傲且目标明确的人。他们可以容忍暂时的落后,可以联手对抗外辱,但当通往理想的道路只剩下一条独木桥时,谁会让步?或者说,谁能甘心让步?
林澈也感受到了这种压抑。他试图像以前一样,找些轻松的话题缓和气氛,却发现那两人都心不在焉。沈墨言会礼貌但疏离地表示“在做题”,江尽野则会用更夸张的玩笑将话题带偏,眼底却毫无笑意。
甚至连粗线条的赵朝阳都察觉到了不对劲。 “喂,他们俩最近怎么了?感觉比王烁那事儿的时候还吓人。”一次篮球训练后,他擦着汗问苏久。苏久只是摇摇头,没有回答。她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这种源于理想与现实碰撞的、无解的困境。
这天放学,天空飘着细密的雪粒,落在肩头,瞬间融化,带来刺骨的寒意。沈墨言和江尽野一前一后走出教学楼,在通往校门的分岔路口,不约而同地停下了脚步。
没有对视,没有言语。
沈墨言看着左边通往A大招生组曾来做宣讲报告的那个方向,目光沉静而坚定。江尽野望着右边,那是B大优秀生源基地挂牌的方向,眼神桀骜而执着。
雪花无声地落在他们肩头,染白了校服的蓝色布料。
几秒钟后,沈墨言迈开脚步,走向左边。几乎在同一时刻,江尽野转身,走向右边。
两个蓝白色的身影,在飘雪的暮色中,背道而驰,渐行渐远。雪地上留下的两行脚印,清晰地将道路分成了两个再也不会交汇的方向。
苏久站在教学楼门口的屋檐下,看着那两道决绝的背影消失在雪幕中,抱着笔记本的手臂微微收紧。
她知道,裂痕已经出现。这不再是竞赛那种可以量化、可以弥补的差距。这是关于未来、关于梦想、关于“唯一”的残酷抉择。
曾经联手将身边人耍得团团转的默契搭档,如今,却站上了唯有击败对方才能通往终点的角斗场。
温暖的灯光从教学楼窗户透出,却无法驱散这冬日傍晚弥漫在少年们之间的寒意。微光仍在,但裂痕,已无声蔓延。